接下來這一個星期,王滿銀就帶著堂嫂陳秀蘭,還有村支書的閨女王欣花,一隊隊長的大兒媳羅海蕓,還有瘸腿老漢王仁石,一門心思撲在新法堆肥上。
第一天開工,幾人都聚到堆肥場,那堆肥場就在村東頭的一個山梁寬坪上。
不遠處能看見成片農(nóng)田在翻耕,村民像螞蟻一樣辛勞,喊著號子,呈現(xiàn)繁忙的景象。不遠處的東拉河水“嘩啦啦”流淌著奔向下游的雙水村。
日頭剛爬上東拉河對岸的山峁,那山峁上放羊娃正扯著嗓子唱著信天游,和田間地頭勞作的村民的號子相呼應(yīng),也感染著信心十足的王滿銀。
其實,只要沉下心來,勞動也是一種快樂。王滿銀就領(lǐng)著四個人在堆肥場忙活開了。
光堆肥的草料就費了老大勁,三個女的去村里收集秸稈,草料,王滿銀就獨自拿了柄柴刀上了后山,王仁石老漢則架著一輛牛車在山腳下搬運王滿銀從山上撿下的雜草和樹枝。
他驚嘆于王滿銀的效率,也對他的看法大為改觀,他駕牛車一來一回間,山腳下,就堆滿足以滿載牛車的堆肥用的物料,成捆的雜樹雜草,用柴刀鏟下的草皮…。
他肯定想不到,王滿銀是用他那只有一個立方的空間作弊,兩三個上下山的工夫,就足以讓王仁石的牛車堆滿。
當然三個女人也是干勁滿滿,相比挑肥,翻地的其他農(nóng)活,收集草料,麥稈,這活輕松許多。
一上午時間,堆場的草料,麥稈,樹技,雜草,草皮,腐葉就分類,堆得小山似的。
當老漢王仁石更是對王滿銀在山上收集物料的效率贊不絕口,讓三個女子有些瞠目結(jié)舌,也刮目相看。
陳秀蘭更是趁人不注意時悄悄對王滿銀說,“滿銀,別這么拼,你以前可沒干過重活…”她眼睛里滿是擔(dān)憂。
因為要勞動,王滿銀找了件以前父親穿過的,補丁摞補丁的舊衣服,頭上扎著羊肚白的頭巾,粗獷的陜北漢子形象讓人側(cè)目。
他笑著說“我個大老爺們,可不能讓你們比下去,再說我身體壯實著呢,你不要擔(dān)心…?!?/p>
中午大家各自回家吃飯,王滿銀拉住準備回去的陳秀蘭,遞了個小包給她“這里面有些白面和幾個雞蛋,你們娘仨,別虧著…。”
陳秀蘭忙縮回手,心虛的看著已遠去的其他幾人,小聲說“滿銀,我不要…。”
王滿銀己將糧包塞到她懷中,轉(zhuǎn)身找了個干凈的地方,從挎包中取出一個白面饅頭朝她晃了晃,然后大口吃了起來,時不時還擰開水壺喝口水。
陳秀蘭默默拿著糧包,快步向家走去,她和兩閨女好久沒吃過白面細糧了,就連玉米面都省著吃,平?;旧鲜歉吡唬t薯,馬豆之類雜糧,哎…。
下午,活也不輕省,這些草料得處理一下,從性口棚借來的鍘刀,讓王滿銀知道了什么叫腰酸背痛。
王欣花脖子上掛著毛巾,將草料和雜草理齊堆好。
陳秀蘭挽著袖子,褲腿卷到膝蓋,露出曬得黝黑的小腿,將草料遞進鍘刀口,而王滿銀就用勁鍘草,鍘刀真沉啊。
羅海蕓和老漢王仁石今下午負責(zé)牲口棚的牛羊糞便的轉(zhuǎn)運。
她拿著鐵鍬把牲口棚處堆積的糞肥鏟到牛車上,再和老漢一趟趟往場地運。
"滿銀叔,這麥稈要鍘多長?"王欣花手里攥著一把麥稈,走到正在鍘草的兩人旁邊。
眼睛亮晶晶的。這姑娘剛滿十八,也是初中剛畢業(yè),沒考上高中,只得回家來務(wù)農(nóng)。
父親王滿屯是罐子村支書,家里條件也是村里頂尖的,至少家里二合面饅頭不缺,隔三差五能吃白面饃,每月也能沾點葷腥,所以她比陳秀蘭氣色更好,也更活潑。
現(xiàn)在兩根粗辮子甩在腦后,干活比王滿銀還利索。
"三指寬就成。"王滿銀順勢蹲下來比劃,"太長了不透氣,太短了壓得太實。"
他抓起鍘刀做了個示范,刀起刀落,麥稈齊刷刷斷成小段。才扶著腰,唉聲嘆氣的坐到旁邊休息。
陳秀蘭笑著接過鍘刀,手心在褲子上蹭了蹭,一使勁,將王欣花喂進鍘口的草料,鍘刀"咔嚓"一聲,麥稈應(yīng)聲而斷。
老沒王仁石拖著瘸腿將卸完畜糞的牛車趕到一邊,也坐到王滿銀身邊,從腰桿處抽出長煙桿。
王滿銀將一根香煙遞到他面前,“老叔,抽這個,哎呦,今天腰子要斷了…?!?/p>
老漢笑呵呵的接過香煙“沾你的光…,你今天表現(xiàn)可不孬,”他可是把今天王滿銀的表現(xiàn)看在眼里,至少沒有偷奸耍滑的樣子,看著讓人舒服。
他又問王滿銀,“今天從山上弄下不少嫩技,有啥說法沒有…。”
王滿銀美美抽口煙,看見羅海蕓也湊到側(cè)刀處去幫忙,那邊嬉鬧成一片。他又撿起根樹枝掰了掰,"我弄些嫩的,比老枝容易腐…。"
近下工時,村里人三三兩兩路過,有人站在土坎上看熱鬧。
王謙國扛著鋤頭,陰陽怪氣地喊:"喲,王技術(shù)員,你們這排場,可是大工程???"幾個后生跟著哄笑。
王滿銀頭也不抬,和組員們收拾著堆場的物料,今天可以下工了,下工前和大家說了明天要做的工作,讓大家心里有數(shù)。
第二天,太陽爬到頭頂時,場地上又已經(jīng)堆起小山似的材料。
老漢感嘆王滿銀在山上的效率真是高,他和羅海蕓兩人裝卸,也裝他從山上弄下的物料運到堆場。
今天的主任務(wù)可是要去各家茅房挑大糞。那味道可比畜糞更沖鼻。
只有陳秀蘭和老漢王仁石哈哈大笑,他們說“這大糞不臭,咋能肥呢,忍忍就過去了…?!?/p>
所以今天味道特別大,下工時,那些村民可是站在上風(fēng)口笑話曾經(jīng)的“二流子”也有今天。
第三天準備堆肥了,前期準備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王欣花和羅海蕓還帶了小本本來記錄要點,她們怕忘記和漏掉關(guān)鍵點,這可是一門新的技術(shù)。
王滿銀脫了褂子,露出白生生的膀子,和陳秀蘭一起拉繩子量尺寸。
他拿木棍在地上畫線,"底層鋪二十公分秸稈,要蓬松些。"陳秀蘭和王欣花,羅海蕓都跪在地上鋪秸稈和枯枝,頭發(fā)絲沾了碎草,在陽光下泛著金光。
王滿銀在旁邊耐心的解釋“這底層得鋪近二十公分厚的秸桿,樹枝,當通氣層,這可馬虎不得,鋪好后,上面再鋪十五公分厚的混合糞便,再撒些少量鋪助料,也就是草木灰和細土”邊說邊比話中。
“王欣花邊彎腰鋪底層,邊嘴里念叨:“堆肥秩序,秸稈加糞便加細土,一層一層往上堆,這就是堆肥?!?/p>
起風(fēng)了,糞土的腥臊味在場上打轉(zhuǎn)。
羅海蕓有些敏感,有時捂著鼻子干嘔,王欣花笑得前仰后合,"嫂子,你懷娃娃時都沒這么嬌氣!"
王滿銀抓把干草塞鼻孔里,"都學(xué)著點。"三個女人有樣學(xué)樣,不一會兒都成了"長須公",互相指著笑作一團。
在她們鋪底時,王滿銀也沒閑著,和老沒一起再鍘些草料,鍘刀"咔嗒咔嗒"響了一上午。
老漢王仁石坐在木墩上續(xù)草,有時陳秀蘭跑過來幫忙壓刀把,王滿銀蹲在旁邊捆扎碎料。
續(xù)草也不輕松,有時草中夾雜著尖刺,把手扎得冒著血口子,草屑沾在傷口上,他渾不在意地往褲子上抹。
王滿銀瞥見了,晌午休息時從兜里掏出盒油膏,"仁石叔,抹點。"
"使不得使不得!"老漢連連擺手,"金貴東西留著相媳婦用。
"陳秀蘭一把抓過來,摳出塊膏子就往老漢手上抹,"您這手再磨就剩骨頭了。"油膏混著血絲滲進皺紋里,老漢眼眶突然紅了,低頭使勁眨巴眼睛。
下午堆底肥,王滿銀光腳跳進糞堆里踩實。糞水沒過腳踝,涼絲絲往毛孔里鉆。
王欣花在坎上跺腳,"滿銀叔,你腳要爛掉啦!"
陳秀蘭一聲不吭脫了鞋襪,露出費糙的腳丫子,跟著走進去。飛濺的糞水有時濺到她臉上,她用手背一抹,反而蹭了更多。
"你倆......"王滿銀嗓子眼發(fā)緊。他忙轉(zhuǎn)移話題,朝在攪拌肥料的王欣花和羅海蕓說道
“就這么著,秸桿+糞便+細土,一層一層往上堆積,我們這個肥堆,得堆成個高1.5米,寬5米,長10米的長垛,頂部還得弄成弧形,好排水。堆好后,最后還要用稻草,薄土覆蓋上?!?/p>
他說“這樣弄,能減少蒸發(fā),能保溫,到冬天還得加厚覆蓋物…?!?/p>
陳秀蘭已經(jīng)彎腰用樹枝扒勻糞肥,發(fā)梢垂在糞水里晃蕩。她不怕吃苦受累,怕挨餓,怕生活沒有希望。
遠處放羊的老漢扯著嗓子唱:"白脖子的哈巴狗兒朝南咬,趕牲靈的人兒過來了......"
歌聲飄過糞堆,陳秀蘭跟著輕輕哼起來,她覺得這里其實并不臭。
第四天加層堆肥,王滿銀教她們看溫度。他把玉米稈插進肥堆,抽出來時冒著白汽。"五十度了。"他捏捏燙手的秸稈。
羅海蕓驚得直咂舌,"這熱的,能煮熟土豆咧!"
王欣花掏出小本子記筆記,一筆一劃寫"堆肥要像蒸饃一樣發(fā)汗"。
第五天蓋頂,王仁石從溝里割來蘆葦編席子。老漢手指翻飛,蘆葦在掌心跳躍。
陳秀蘭蹲在旁邊學(xué),葦葉劃破手指也不停。席子蓋在肥堆上,又壓層薄土,遠看像座新墳。王滿銀繞著肥堆轉(zhuǎn)圈,這里按按那里拍拍,活像個接生婆。
這新式堆肥法,可稀罕得很,時不時就有村民圍過來看。他們指指點點,議論著,比較著和以前粗放式堆肥的區(qū)別,有些有經(jīng)驗的村民也暗自點頭,這王滿銀看來也不是一無是處。
村支書和隊長走的還勤些,他們的閨女和兒媳婦可是跟著在學(xué)習(xí)勞動。
幾天下來,瞧見他們干得有模有樣,不像瞎胡鬧,也直夸王滿銀。
村支書王滿屯還把自家閨女王欣花拉到一邊,小聲叮囑:“好好跟滿銀叔學(xué),這要是成了,可是大功一件。”
隊長也跟自家媳婦羅海蕓說:“認真點兒,別給我丟臉。如果有成效,說不定公社會下來視察…?!?/p>
下工時,書記和隊長圍著快完工肥堆轉(zhuǎn)了三圈,鞋底在土里碾出深溝。"滿銀,這真能成?"
他踢踢肥堆邊上的試溫的秸稈。王滿銀還沒開口,王欣花搶著說:"爹,里頭能燙熟雞蛋!"
支書瞪了閨女一眼,背著手走了,走時和隊長商量,這事大概能成,等這個完成后,再劃塊地給他們…。
第七天收尾,下午,大家圍著第一個堆好的肥堆,王滿銀對大家說:“這堆肥還沒結(jié)束,還有后繼工作,在堆后半個月內(nèi)得翻第一次堆,
把外層沒腐熟的肥料翻到中間,中間腐熟的翻到外層。之后每隔十天左右翻堆一次,大概翻三次,保證腐熟均勻,堆內(nèi)溫度達到五十到六十度就正常。”
陳秀蘭、王欣花、羅海蕓都拿著小本本趕緊記上。陳秀蘭說:“滿銀,你放心,我們上心著呢…。”
王欣花也跟著說:“就是,學(xué)會了說不定還能去別村指導(dǎo)呢?!?/p>
王滿銀很有成就感,指著堆好的堆肥說:“支書讓咱準備第二塊堆肥的地方,場地要求,得地勢高、向陽、排水好,今兒大家想想哪有這樣場地…?!?/p>
陳秀蘭最后一個離開場地。月光照在肥堆上,蘆葦席泛著青光。
下工后,王滿銀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了家。
以前的他,他哪干過這么長時間的農(nóng)活,這連續(xù)一個星期,堆肥小組不是婦女就是老人,他個男子漢不帶頭可不行。
回到窯洞,天已經(jīng)擦黑了。窯洞現(xiàn)已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以前那些老鼠洞,他用黃泥加水和成泥,再摻上切碎的麥草,又加了少量石灰,調(diào)成軟硬邦適中的泥團,把洞堵得嚴嚴實實,外面還用干黃土壓實。窯洞內(nèi)的裂縫也用草泥刮得平平展展。
火炕也重新打掃了一遍,用泥草補得平平整整。窗臺,灶臺,家具柜子啥的都整理清掃一遍,看著干爽整潔不少。
他把之前買的十斤棉花和近二十尺布料,在公社找了個會彈棉花,打棉被的手藝人,彈了一床四斤重的單人被,還有一床六斤重的雙人被,光手工費花了兩塊錢,但很值。
王滿銀坐在炕沿上,點上油燈,窯洞里昏黃的光一晃一晃。他看著收拾好的窯洞,心里想著,這日子算是慢慢上了正軌,以后可得好好干,明天得抽空去看看他的蘭花,有一星期沒見,怪想她的。
晚上王滿銀躺在炕上,新彈的棉花被蓬松柔軟。月光從補好的窗戶紙透進來,在地上畫著格子。
窯洞角落再沒有老鼠窸窣聲,只有風(fēng)吹過新糊的窗紙,發(fā)出輕微的"噗噗"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