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fēng)冰冷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間刺穿了偏殿內(nèi)略顯嘈雜的空氣。所有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齊刷刷聚焦在懷抱粗布衣物和靈谷、僵立在柜臺前的林玄身上。那些目光里，好奇褪去，鄙夷加深，更添了幾分審視與幸災(zāi)樂禍。
山羊胡王執(zhí)事臉上的不耐煩瞬間轉(zhuǎn)為諂媚，連忙從柜臺后繞出來，躬身道：“陳師兄！您怎么親自來了？這小子…這小子拿著靈石來換東西，說是奉命…我看他…”
“奉命？” 陳風(fēng)銳利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鋼針，釘在林玄臉上，帶著洞穿一切的壓迫感，“奉誰的命？一個已被除名、本該投入萬瘴谷的廢奴，何來的靈石？何來的資格兌換外門物資？”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敲打在每個人的耳膜上，更敲在林玄的心頭。
趙虎站在陳風(fēng)身側(cè)，臉上橫肉因?yàn)樵苟镜目煲舛で~頭的膏藥都顯得格外猙獰。他指著林玄，添油加醋地尖聲道：“陳師兄明鑒！這小雜種定是偷了哪位師兄弟的靈石！或者…就是偷了礦上的產(chǎn)出！礦奴手腳不干凈是常事！如今竟敢堂而皇之混入執(zhí)事堂，簡直無法無天！依我看，就該打斷手腳，廢去修為（雖然林玄根本沒有），扔回礦洞等死！”
惡毒的指控如同冰水澆頭，讓林玄渾身冰涼。他攥緊了懷中的粗布衣物，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屈辱、憤怒、還有一絲對玄真子那老怪物莫測態(tài)度的恐懼，在胸中瘋狂交織。他張了張嘴，想說出“玄真師祖”四個字，但玄真子那冰冷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回響——“敢泄露半句…讓你后悔從娘胎里爬出來！”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說，可能立刻觸怒老怪物，死得更快。不說，眼前這關(guān)就過不去！陳風(fēng)明顯偏袒趙虎，王執(zhí)事更是見風(fēng)使舵的小人！
“弟子…弟子…” 林玄喉嚨干澀，聲音嘶啞，一時竟不知如何辯解。他這副欲言又止、臉色慘白的模樣，落在旁人眼中，更像是做賊心虛。
“哼！無話可說了？” 陳風(fēng)眼中寒光更盛，上前一步，屬于煉氣七層修士的靈壓如同無形的山岳，轟然壓向林玄！“私竊靈石，擅離礦域，冒充弟子身份兌換物資！數(shù)罪并罰！王執(zhí)事，將他拿下！押送戒律堂聽候發(fā)落！”
“是！陳師兄！” 王執(zhí)事如同得了圣旨，臉上閃過一絲獰笑，擼起袖子就要上前抓人。周圍看熱鬧的弟子也紛紛后退，生怕沾染晦氣，看向林玄的目光如同看著一個即將被碾死的臭蟲。
就在王執(zhí)事布滿老繭、帶著污垢的手即將抓住林玄衣領(lǐng)的剎那——
“且慢！”
一個蒼老、沙啞，帶著濃重睡意和幾分不耐煩的聲音，如同悶雷般，突兀地在偏殿門口炸響！
這聲音并不洪亮，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更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壓？并非刻意釋放的靈壓，而是一種源自生命層次、源自漫長歲月沉淀的厚重感，讓喧鬧的偏殿瞬間為之一靜！
正準(zhǔn)備動手的王執(zhí)事動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陳風(fēng)銳利的目光也驟然一凝，猛地轉(zhuǎn)向門口，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驚疑不定。
只見偏殿那略顯陳舊的門框旁，不知何時斜倚著一個身影。依舊是那身洗得發(fā)白、沾滿油漬和不明污垢的破舊灰色道袍，亂糟糟的灰白頭發(fā)用焦黑的木簪別著，臉上皺紋深刻，睡眼惺忪，手里還提著那個標(biāo)志性的、油光锃亮的黃皮酒葫蘆。
不是玄真子又是誰？！
他像是沒睡醒，又像是宿醉未消，眼皮耷拉著，半瞇著眼掃過殿內(nèi)眾人，最后目光落在僵持的幾人身上，渾濁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被擾了清夢的不悅。
“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tǒng)…” 玄真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濃重的酒氣彌漫開來。他晃了晃酒葫蘆，指向林玄，語氣隨意得像是在指使自家養(yǎng)的狗，“這小子，是老道我新收的…嗯…燒火劈柴的雜役。讓他來換點(diǎn)米糧衣物，怎么？礙著你們誰的眼了？”
燒火劈柴的雜役？！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在寂靜的偏殿里轟然炸響！
王執(zhí)事的臉?biāo)查g由紅轉(zhuǎn)白，再由白轉(zhuǎn)青，伸出去抓林玄的手僵在半空，放也不是，收也不是，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中，篩糠般抖了起來。玄真老祖？！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輩分高得嚇人、脾氣更是古怪到連宗主都要禮讓三分的活祖宗？！這…這小叫花子…是他的人？！
陳風(fēng)臉上的冷峻也瞬間凝固，銳利的眼神被巨大的震驚和一絲難以掩飾的忌憚取代。他連忙躬身行禮，姿態(tài)放得極低，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恭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弟子陳風(fēng)，拜見玄真師叔祖！弟子…弟子不知此人是師叔祖座下…多有冒犯，還請師叔祖恕罪！”
他身后的趙虎，更是如遭五雷轟頂！臉上的怨毒獰笑瞬間化為極致的驚恐，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直接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玄…玄真老祖！小的…小的瞎了狗眼！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他一邊磕頭，一邊語無倫次地求饒，額頭的膏藥都被蹭掉了，露出下面剛剛結(jié)痂的傷口，鮮血混著冷汗流下，狼狽不堪。
周圍的弟子更是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看向林玄的目光瞬間從鄙夷變成了極度的震驚、茫然和…深深的敬畏！能被這位傳說中的老怪物收在身邊，哪怕只是當(dāng)個燒火劈柴的雜役…那也是天大的機(jī)緣！這看似不起眼的廢奴，身份已然不同！
林玄抱著那點(diǎn)可憐的物資，站在原地，感受著殿內(nèi)氣氛天翻地覆的變化，看著剛才還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陳風(fēng)和趙虎此刻的惶恐卑微，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屈辱并未完全消散，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明悟——在這弱肉強(qiáng)食的世界，力量（或者說靠山）才是一切規(guī)則的基石！玄真子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比什么辯解都管用萬倍！
玄真子對陳風(fēng)的恭敬和趙虎的磕頭求饒視若無睹。他渾濁的目光掃過柜臺后面色慘白、抖如篩糠的王執(zhí)事，又瞥了一眼林玄懷里那套粗布衣服和一小捆靈谷，最后落在柜臺上那個已經(jīng)空癟的灰布袋上。
“東西換完了？” 玄真子懶洋洋地問林玄。
“回師祖…換…換完了…” 林玄連忙低頭回答。
“嗯?！?玄真子灌了口酒，用油亮的葫蘆指了指王執(zhí)事，“那個誰…姓王的？”
“弟…弟子在！” 王執(zhí)事一個激靈，差點(diǎn)癱軟在地。
“老道我給你的靈石…夠買這點(diǎn)破爛玩意兒？” 玄真子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
王執(zhí)事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哪里還不明白自己那點(diǎn)齷齪心思被看穿了！“夠…夠！絕對夠！是弟子…弟子算錯了！算錯了！” 他聲音都變了調(diào)，手忙腳亂地拉開柜臺抽屜，將那八塊下品靈石如同燙手山芋般捧了出來，哆哆嗦嗦地遞向林玄，“小…小兄弟…剛才是師兄我糊涂！算錯了賬！這些…這些靈石你拿回去！東西…東西就當(dāng)師兄我孝敬師叔祖他老人家的！” 他恨不得再倒貼幾塊靈石進(jìn)去。
林玄看著眼前這戲劇性的一幕，沒有立刻去接。他下意識地看向玄真子。
玄真子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仿佛在看一場鬧劇?！澳弥伞！?他隨意地擺擺手，對王執(zhí)事道，“下次算賬，把眼珠子擦亮點(diǎn)。滾一邊去，別擋著老道我曬太陽。” 最后一句，卻是對著還跪在地上磕頭的趙虎說的。
趙虎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縮到角落，頭埋得更低了，連大氣都不敢喘。
玄真子不再理會他們，晃了晃酒葫蘆，對林玄道：“東西拿好，跟我走。老道我乏了，找個地方瞇會兒?！?說完，也不等林玄回應(yīng)，自顧自地轉(zhuǎn)身，一步三晃地走出了執(zhí)事堂偏殿。
林玄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默默地將那八塊失而復(fù)得的靈石收好，抱起衣物和靈谷，在無數(shù)道復(fù)雜目光的注視下，快步跟上了那道邋遢的背影。
走出執(zhí)事堂，喧囂被拋在身后。玄真子并未直接返回后山那地獄般的洞窟，而是晃晃悠悠地朝著迎仙坪邊緣一處相對僻靜、有幾株老松的石亭走去。
石亭簡陋，石桌石凳布滿灰塵。玄真子毫不在意，一屁股坐在冰涼的石凳上，背靠著斑駁的亭柱，舒服地嘆了口氣，又灌了一大口酒，眼睛瞇了起來，似乎真的打算小憩。
林玄抱著東西，恭敬地站在亭外，一時不知該走該留。
“杵在那兒當(dāng)門神呢？” 玄真子眼皮都沒抬，沙啞的聲音傳來，“讓你打聽的事兒呢？耳朵聾了？”
林玄這才想起玄真子交代的另一個任務(wù)——打聽外門小比。他連忙收斂心神，回憶剛才在執(zhí)事堂和路上聽到的只言片語。
“回師祖，弟子…弟子確實(shí)聽到一些消息?！?林玄斟酌著措辭，“外門小比…就在三日之后，于‘斗法臺’舉行。聽說…此次小比，是為了選拔有潛力的弟子，補(bǔ)充進(jìn)入內(nèi)門各峰修行，名額似乎比往年多些…還有，聽說…丹霞峰和蘇…蘇師姐，似乎也會關(guān)注此次小比，挑選合適的藥童或記名弟子…” 他提到了蘇清寒，腦海中閃過那清冷如月的身影。
“丹霞峰？蘇丫頭？” 玄真子渾濁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里面閃過一絲了然和玩味，“云渺那丫頭倒是會撿便宜…哼?！?他哼了一聲，又灌了口酒，目光隨意地掃過林玄那依舊蒼白憔悴、但眼神深處卻多了一絲堅忍和…不同以往神采的臉。
“怎么？心動了？” 玄真子的語氣帶著一絲戲謔，“想去試試？就憑你現(xiàn)在這風(fēng)吹就倒的破身子骨？”
林玄心頭一緊，連忙低頭：“弟子不敢妄想！只是…只是如實(shí)稟報師祖…”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玄真子嗤笑一聲，渾濁的目光卻銳利起來，仿佛能看透人心，“礦洞里躲趙虎的鞭子，毒藥里找生路，爐火邊上刮灰…哪一樣不是提著腦袋干的？你骨子里那點(diǎn)狠勁兒和滑頭，當(dāng)老道我看不出來？”
林玄沉默不語。玄真子說得沒錯，他渴望力量，渴望擺脫這朝不保夕的命運(yùn)。外門小比，無疑是鯉魚躍龍門的契機(jī)！哪怕只是進(jìn)入內(nèi)門做個最低等的雜役，也比在玄真子那隨時可能喪命的洞窟里強(qiáng)！但…他的身體，他的修為…幾乎為零！
“外門小比…嘿嘿，魚龍混雜，渾水摸魚的好地方?！?玄真子晃著酒葫蘆，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老道我不管你心里打什么小九九。不過…既然你是我洞里的‘雜役’，真要被人三拳兩腳打趴下，丟的可是老道我的臉。”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盯著林玄：“想上去試試水，也不是不行。”
林玄猛地抬頭，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但是！” 玄真子語氣陡然轉(zhuǎn)冷，“老道我丑話說在前頭！第一，別指望老道我給你什么法寶丹藥作弊！第二，敢在臺上被打死打殘，那是你活該！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林玄，“把你從《道衍初解》里摸到的那點(diǎn)坎水皮毛，還有你那些上不得臺面、但保命挺管用的‘滑溜’勁兒，給我用出來！別藏著掖著！讓老道我看看，你這塊爛泥，到底能糊上什么墻！”
坎水皮毛？滑溜勁兒？用出來？！
林玄的心跳驟然加速！玄真子竟然鼓勵他用玉簡的感悟和那“順導(dǎo)”的戰(zhàn)斗方式去參加小比？！這老怪物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是考驗(yàn)？還是…另有所圖？
“記住，” 玄真子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刀鋒，劃破林玄紛亂的思緒，“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想活，想爬上去，就拿出你從閻王爺手里搶命的那股勁兒！三天后，斗法臺。讓老道我看看熱鬧?！?/p>
說完，他不再理會林玄，往后一靠，閉上眼睛，抱著酒葫蘆，鼾聲很快響了起來，仿佛剛才那番話只是夢囈。
林玄站在原地，山風(fēng)吹拂著他破爛的衣角，懷中的粗布衣物和靈谷似乎也變得沉重起來。他看著石亭中仿佛陷入沉睡的邋遢老道，又望向遠(yuǎn)處云霧繚繞、殿宇林立的青云宗深處，最后目光定格在迎仙坪中央那片巨大的、由堅硬黑石砌成的方形高臺——斗法臺！
三天！
一股沉寂已久的火焰，混合著對力量的極度渴望、對未知的忐忑，以及一絲被壓抑許久的狠厲，在他眼底深處，悄然點(diǎn)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