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內(nèi),燈光驟暗。
一千兩百名觀眾同時屏住呼吸,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黑暗中,只有腕表指針走動的微弱聲響,像心跳般規(guī)律而執(zhí)著。
突然,一束白光從天而降,照亮舞臺中央。
辛柏站在那里,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身形越發(fā)修長挺拔。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向觀眾鞠躬,抬起頭時,那雙深邃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銳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今晚,”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在寂靜的劇場里回蕩,“我將為大家展示,你的眼睛如何欺騙你的大腦?!?/p>
臺下,有幾位觀眾不自覺地調(diào)整了坐姿。
辛柏嘴角微微上揚,修長的手指在空中輕輕一揮,一張撲克牌憑空出現(xiàn)。黑桃A。
“我們每天接收大量信息,但大腦會選擇性地忽略大部分?!彼呎f邊讓撲克牌在指間翻轉(zhuǎn),“優(yōu)秀的魔術師不是手法多快,而是懂得如何引導注意力?!?/p>
他打了個響指,撲克牌瞬間變成了一只白鴿,撲棱著翅膀飛向觀眾席,引起一陣驚嘆。
“現(xiàn)在,請各位看大屏幕?!?/p>
舞臺后方的大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個轉(zhuǎn)盤,上面布滿了各種圖案和數(shù)字,正高速旋轉(zhuǎn)著。
“請隨意喊停?!毙涟貙η芭诺囊晃挥^眾說。
“停!”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響起。
轉(zhuǎn)盤應聲而止,指針指向了一個狐貍圖案和數(shù)字7。
辛柏點點頭,“很有趣的選擇?!彼呦蛭枧_邊緣,“現(xiàn)在,請摸摸你的外套右口袋?!?/p>
女孩疑惑地照做,然后猛地睜大眼睛,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卡片——上面正是一只狐貍和數(shù)字7。
觀眾席爆發(fā)出掌聲和驚呼。
梁夏坐在第五排中間位置,不由自主地向前傾身。作為犯罪心理學研究員,她本能地試圖破解這個魔術的奧秘。
“注意力引導和暗示?!彼÷曕止?,在手中的筆記本上記下一筆,“可能提前將卡片放入觀眾口袋,但如何精準預測選擇?”
臺上的辛柏似乎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人類有五感,但最依賴視覺。”辛柏回到舞臺中央,“而視覺,是最容易被欺騙的?!?/p>
接下來的表演更加令人難以置信。他讓一臺巨大的大象雕塑從舞臺上消失;讓一位自愿上臺的觀眾懸浮在半空中;甚至準確預測了隨機抽出的五位觀眾的手機密碼。
梁夏不得不承認,這是她見過最精彩的魔術表演。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無懈可擊,即使是帶著批判眼光的她,也不得不一次次被震撼。
表演接近尾聲,辛柏再次站在舞臺中央。
“最后一個魔術,”他聲音低沉,“我需要一位志愿者?!?/p>
幾乎全場觀眾都舉起了手,除了梁夏。她正忙著記錄剛才觀察到的細節(jié)。
“那位拿著筆記本的女士?!毙涟氐氖种赶蛩诘姆较?,燈光隨即打在她身上。
梁夏愣住了,下意識地把筆記本合上。
“請上臺來。”辛柏的聲音不容拒絕。
在眾人的注視下,梁夏不情愿地走上舞臺。近距離看,辛柏比她想象的還要高,她不得不微微抬頭才能與他對視。他的眼睛是罕見的深灰色,像籠罩在霧中的深海。
“請問怎么稱呼?”辛柏問。
“梁夏?!?/p>
“梁小姐,請問你相信讀心術嗎?”
“作為一個科學研究者,我只相信證據(jù)?!绷合幕卮?,聲音比預想的要堅定。
辛柏眼中閃過一絲興趣,“很好的答案。那么,請你在心中想一個數(shù)字,1到100之間,不要說出來。”
梁夏照做了。
辛柏注視著她,片刻后微微一笑,“這個數(shù)字對你有特殊意義,是嗎?與你父親的生日有關?!?/p>
梁夏驚訝地睜大眼睛。
“是27,對嗎?”辛柏輕聲問。
梁夏下意識地點頭,全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她父親生日確實是27號,但這怎么可能?她確定自己沒有任何細微表情或身體語言透露這個信息。
“謝謝你的參與?!毙涟貎?yōu)雅地鞠躬,示意她可以回到座位。
梁夏迷迷糊糊地走下臺,連筆記本掉在地上都沒察覺。辛柏彎腰撿起來,遞還給她時,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她的手背。
“有趣的觀察筆記,”他低聲說,只有她能聽見,“但方向錯了。”
梁夏回到座位,臉上還帶著未褪的驚訝和困惑。表演在她恍惚間結(jié)束,觀眾起立鼓掌,掌聲持續(xù)了整整五分鐘。
她隨著人流走出劇場,腦子里還在回想剛才的讀心術。一定有合理的解釋,只是她還沒想到。
夜色已深,劇場外的街道上人群漸漸散去。梁夏站在路邊等出租車,翻開筆記本試圖補充一些細節(jié)。
“需要搭便車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梁夏轉(zhuǎn)身,看見辛柏站在不遠處。他已經(jīng)脫掉了表演用的西裝外套,白襯衫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不用了,謝謝?!绷合南乱庾R拒絕,“我在等車?!?/p>
辛柏點點頭,卻沒有離開的意思?!澳銓δg很感興趣?”
“我對人類感知和認知的局限性感興趣。”梁夏糾正道,“魔術只是研究這些的一種方式?!?/p>
“有趣的角度?!毙涟卮蛄恐?,“大多數(shù)人只看表面,你卻在尋找背后的機制?!?/p>
一輛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到路邊,司機下車為辛柏開門。
“還是送你一程吧,”辛柏說,“這個時間很難打車,而且...”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梁夏讀不懂的情緒,“獨自一人在這個區(qū)域不太安全?!?/p>
梁夏本想再次拒絕,但一陣冷風吹過,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已經(jīng)是深夜十一點,出租車確實寥寥無幾。
“那就麻煩你了?!彼罱K點頭。
車內(nèi)裝飾簡潔而奢華,有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氣,與辛柏身上的味道一致。車開動后,兩人一時無話。
“那個讀心術,”梁夏終于忍不住問,“你是怎么做到的?”
辛柏唇角微揚:“魔術師的第一準則,永不揭秘?!?/p>
“但我看到你表演時用了熱成像技術和微型投影儀,”梁夏不甘心地說,“那些懸浮和消失魔術都有科技輔助?!?/p>
辛柏轉(zhuǎn)頭看她,眼中閃過一絲贊賞:“觀察力不錯。但科技只是工具,真正的魔術在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了解人性,利用認知盲區(qū)。”
“認知盲區(qū)?”
“大腦為了效率,會自動過濾掉大部分無關信息。”辛柏解釋道,“比如,你現(xiàn)在能感覺到腳趾在鞋里的位置嗎?能感覺到手表表帶對手腕的壓力嗎?通常不能,除非我提到它?!?/p>
梁夏下意識地動了動腳趾,果然,剛才完全沒注意到這些感覺。
“看,你的注意力現(xiàn)在被引導了?!毙涟匚⑿Γ澳g就是大規(guī)模地做同樣的事——引導觀眾的注意力到我想讓他們注意的地方,而真正的秘密動作發(fā)生在他們的認知盲區(qū)里。”
梁夏若有所思。這個解釋與她研究的犯罪心理學中“注意盲視”現(xiàn)象不謀而合——證人常常因為注意力集中在某處而完全錯過眼前發(fā)生的其他事情。
“那么讀心術呢?”她追問,“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27?”
辛柏的目光變得深邃:“那是另一個故事了?!?/p>
車停在梁夏公寓樓下。她道謝后準備下車,辛柏卻遞來一張名片。
“如果對認知盲區(qū)的研究感興趣,”他說,“明早十點,市中心圖書館有個小型講座,或許你會想來?!?/p>
梁夏接過名片,純白色卡紙上只有一個名字和郵箱,沒有任何頭銜或電話號碼。
“我會考慮。”她說,沒有做出承諾。
回到家,梁夏泡了杯茶,坐在書桌前整理今晚的觀察筆記。但在記錄讀心術部分時,她幾次停筆。那個數(shù)字27一直在她腦海中盤旋。
父親生日這個信息,她確定自己沒有以任何方式透露。就算是調(diào)查,也不可能這么快得到這種私人信息。除非...
電話鈴聲打斷她的思緒。是警局的鄭雄組長。
“梁夏,抱歉這么晚打擾,”鄭雄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嚴肅,“有個案件需要你的專業(yè)知識。”
“現(xiàn)在?”梁夏看了眼時鐘,已經(jīng)快凌晨一點。
“情況特殊,是一起...”鄭雄頓了頓,“不可思議的案件。我覺得你的認知心理學背景可能會有所幫助?!?/p>
半小時后,梁夏趕到市中心一棟高級公寓樓?,F(xiàn)場已經(jīng)被警方封鎖,鄭雄在門口等她,臉色凝重。
“死者是張明遠,著名藝術品收藏家。”鄭雄一邊帶她進入現(xiàn)場一邊介紹,“死亡時間大約是今晚九點到十一點,也就是魔術表演期間?!?/p>
公寓內(nèi)部裝飾奢華,藝術品隨處可見。死者躺在書房的地毯上,面色安詳,仿佛只是睡著了,但胸口插著一把精致的古董匕首。
“初步檢查沒有強行入室痕跡,也沒有掙扎跡象?!狈ㄡt(yī)報告說,“奇怪的是,死者臉上還帶著微笑,像是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將被殺?!?/p>
梁夏戴上手套,小心地觀察現(xiàn)場。書房門鎖完好,窗戶都是從內(nèi)鎖住的,形成一個完美密室。
“兇器上有指紋嗎?”她問。
“這就是更奇怪的地方,”法醫(yī)表情困惑,“刀柄上滿是指紋,但都是死者自己的?!?/p>
梁夏皺眉:“死者自己握刀刺入胸膛?但角度和力度都不對?!?/p>
鄭雄點頭:“而且動機呢?張明遠事業(yè)成功,家庭美滿,沒有自殺理由。更重要的是...”他指向書房角落的保險箱,“那里原本應該放著一些珍貴藏品,但現(xiàn)在空空如也。所以這顯然是謀殺,但兇手如何進入密室,又如何讓死者自己拿起兇器卻不反抗?”
梁夏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書桌上的一張照片上。是張明遠與一位年輕魔術師的合影——那位魔術師正是辛柏。
“死者認識辛柏?”她問。
鄭雄看了一眼照片:“哦對,張明遠是魔術愛好者,收藏了不少相關道具和文獻。事實上...”他壓低聲音,“我們請了辛柏先生來協(xié)助調(diào)查,畢竟涉及可能的手法技巧。他應該快到了?!?/p>
說曹操曹操到。辛柏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已經(jīng)換上了一套深藍色西裝,表情一如既往地冷靜。
“晚上好,鄭組長。”辛柏的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剛剛結(jié)束一場大型表演的疲憊。他的目光掃過房間,在梁夏身上停留了片刻,微微頷首示意。
“辛先生,感謝前來。”鄭雄說,“情況您已經(jīng)大致了解,有什么看法嗎?”
辛柏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細地觀察了整個房間。他的目光在幾個地方特別停留:門框上方、書架的角度、地毯的紋理。
“這是一個魔術。”最后他說。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鄭雄問。
辛柏指向房門:“看起來是鎖著的密室,但其實有入口?!彼叩綁叺囊环笮陀彤嬊埃斑@不是真的墻,而是一面旋轉(zhuǎn)暗門。兇手不需要破門而入,只需要轉(zhuǎn)動這面墻?!?/p>
兩名警員上前檢查,果然發(fā)現(xiàn)油畫后面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縫隙。
“但是監(jiān)控...”鄭雄剛開口就被辛柏打斷。
“監(jiān)控盲區(qū)?!蹦g師說,“高級公寓的監(jiān)控通常只在公共區(qū)域,而這種暗門設計正好利用了監(jiān)控覆蓋的盲點。兇手對這里很熟悉。”
梁夏不禁佩服辛柏的觀察力。她自己都沒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
“那么兇手如何讓死者不自衛(wèi)就范?”鄭雄追問。
辛柏走到尸體旁,仔細觀察死者的眼睛和手指:“他被催眠了。”
“催眠?”幾名警員異口同聲,語氣中帶著懷疑。
“不是舞臺表演那種催眠,”辛柏解釋,“而是通過藥物和心理暗示的結(jié)合。看這里,”他指向死者右手食指上一小塊幾乎看不見的痕跡,“這是某種注射痕跡。再加上...”他走到書桌前,拿起一個精致的香薰爐聞了聞,“這里面殘留的藥物氣味,我猜是某種致幻劑?!?/p>
法醫(yī)立即上前取樣檢驗。
“所以兇手先用暗門進入,給死者下藥,然后催眠他自己拿起匕首?”鄭雄梳理著思路,“但為什么死者臉上帶著微笑?即使在催眠狀態(tài)下,疼痛也應該引起反應?!?/p>
辛柏的表情變得凝重:“這就是最可怕的部分。兇手不僅利用了空間盲區(qū),還利用了感知盲區(qū)。致幻劑讓死者處于愉悅狀態(tài),同時催眠暗示讓他相信自己在做別的事情——比如,接受某個獎項或榮譽。匕首被暗示成別的東西,比如一朵花或獎杯。直到刀刺入心臟,他可能都還沉浸在幻覺中。”
房間里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被這個可怕的可能性震驚了。
梁夏看著辛柏冷靜分析的側(cè)臉,突然意識到他為何能如此精準地推斷兇手的手法——因為他自己就精通這些技巧。
“還有最后一個問題,”鄭雄打破沉默,“兇手為什么要大費周章這樣做?為什么不用更簡單的方法?”
這次回答的是梁夏:“儀式感。兇手不是在單純殺人,而是在完成一場‘表演’。這對他有特殊意義。”她指著書桌上被忽略的一個細節(jié)——一張倒放的撲克牌,黑桃A。
辛柏的目光落在撲克牌上,表情第一次出現(xiàn)了細微的變化。梁夏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驚訝,甚至是...認可?
“這張牌原本不在那里,”一位警員檢查后說,“至少初步勘查時沒注意到?!?/p>
“因為它被放在了認知盲區(qū)里?!毙涟剌p聲說,“放在一個明顯但容易被忽視的地方——書架最底層,被其他書籍遮擋部分。直到有人移動了書籍才完全暴露?!?/p>
“什么意思?”鄭雄問。
梁夏接話:“人類視覺會自動忽略他們認為不重要的細節(jié)。在兇案現(xiàn)場,調(diào)查人員會重點關注尸體、兇器、可能入口等‘重要’區(qū)域,而書架底層這種地方往往被快速掃過而不仔細檢查?!?/p>
“所以兇手不僅利用了空間和感知盲區(qū),還利用了調(diào)查人員的注意力盲區(qū)。”辛柏總結(jié)道,“這是一個精通魔術和心理學的兇手?!?/p>
現(xiàn)場取證工作繼續(xù)進行了數(shù)小時。當梁夏終于得以離開時,天色已開始泛白。她疲憊地走出公寓大樓,發(fā)現(xiàn)辛柏站在路邊,似乎是在等她。
“你的洞察力令人印象深刻,”他說,清晨的微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很少有專業(yè)人士能注意到注意力盲區(qū)的問題。”
梁夏勉強笑了笑:“犯罪心理學101:證人最確定的部分往往最不可靠,因為他們注意力被引導到了錯誤的地方?!?/p>
一輛車緩緩停在他們面前,這次是梁夏叫的出租車。
“還要去圖書館的講座嗎?”辛柏在她上車前問。
梁夏停頓了一下,點點頭:“現(xiàn)在更想去了。畢竟,剛剛看到了認知盲區(qū)能夠造成的嚴重后果?!?/p>
車開動后,梁夏回頭望去,看見辛柏仍然站在路邊,身影在晨曦中顯得既神秘又孤獨。她不禁想起那張黑桃A撲克牌,以及辛柏看到它時細微的表情變化。
他是否隱瞞了什么?或者,他是否從那張牌中讀到了別人讀不出的信息?
出租車轉(zhuǎn)彎時,梁夏注意到后方有輛車緩緩啟動,跟在了他們后面。駕駛座上的人影依稀熟悉,但她太累了,無法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回到公寓,梁夏泡了杯濃茶,試圖整理一夜的所見所聞。她在筆記本上畫下了三個交疊的圓圈,分別標注“空間盲區(qū)”、“感知盲區(qū)”和“注意力盲區(qū)”。三個圓圈重疊的中心,她寫下一個詞:“完美犯罪”。
窗外,晨曦已經(jīng)完全照亮城市。梁夏拿起辛柏給她的名片,手指輕輕劃過那個簡單的名字。
今天十點的講座,她一定會去。不僅為了學術興趣,更因為她預感,這位魔術師與這起案件的聯(lián)系,遠比表面看上去的更加復雜。
而復雜性,總是讓梁夏著迷。
她最后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魔術師最偉大的魔術:讓人們注意他想要展示的,而忽略他想要隱藏的。謀殺亦然?!?/p>
合上筆記本,梁夏望向窗外,不知道這個案件將會引出多少秘密,又將會讓她與那位神秘魔術師的關系走向何方。
但有一點她確定:這場游戲已經(jīng)開始,而她也已經(jīng)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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