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圖書館的講座廳內，梁夏找了個靠后的位置坐下。她特意早到了十五分鐘，卻發(fā)現(xiàn)前排已經(jīng)坐滿了人，大多是年輕女性和魔術愛好者?？諝庵袕浡环N期待的躁動，仿佛即將登場的不是一位講師，而是搖滾明星。
十點整，辛柏準時步入會場。他今天穿著一套深海軍藍西裝，剪裁完美貼合他修長的身形，白襯衫領口挺括，沒有系領帶，顯得既專業(yè)又不拘謹。當他走向講臺時，整個會場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被他吸引。
“謝謝各位到來?！毙涟亻_口，聲音比昨晚在車內交談時更加清晰洪亮，卻依然保持著那種獨特的低沉磁性，“今天我們將探討一個看似簡單卻極其復雜的話題：我們?yōu)楹螘ρ矍暗氖挛镆暥灰?？?/p>
他在舞臺上緩緩踱步，目光掃過全場，在梁夏的位置稍有停留，幾乎難以察覺。
“請允許我先做一個小演示?！毙涟卣f，“我需要一位志愿者?！?/p>
幾乎全場舉手，除了梁夏。她只是打開筆記本，準備記錄。
然而辛柏的手指偏偏指向了她：“那位拿筆記本的女士，請上臺來?！?/p>
梁夏感到一陣尷尬，但在眾目睽睽下不得不走上臺。她今天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褲，與辛柏站在一起，莫名地有種搭配感。
“請問怎么稱呼？”辛柏問，盡管他明明知道。
“梁夏?！彼喍袒卮?，注意到他今天用了淡淡的雪松味古龍水，與昨晚車內的香氣一致。
“梁小姐，請您面向觀眾，描述一下我現(xiàn)在的穿著。”辛柏說。
梁夏皺眉：“深藍色西裝，白襯衫，黑色皮鞋?！?/p>
“很好?！毙涟匚⑿?，“現(xiàn)在請轉過身面對我，告訴我，我換了什么？”
梁夏轉身，驚訝地發(fā)現(xiàn)辛柏的領口多了一條深藍色領帶，西裝口袋還多了一塊折疊的方巾。她完全沒注意到他是什么時候添加這些配件的。
“看，即使你專注地看著我，仍然錯過了這些變化?！毙涟剞D向觀眾，“這就是‘變化盲視’——人類大腦在注意力被引導時的天然局限性?！?/p>
梁夏不得不承認這個演示很有說服力。她回到座位，繼續(xù)記錄，但這次多了一絲佩服。
講座進行了四十五分鐘，辛柏通過一系列生動的演示和案例，解釋了各種認知盲區(qū)現(xiàn)象。最后他總結道：
“真正的看見，不僅僅是視覺接收，更是大腦解讀。而我們常常只看到自己預期看到的，忽略那些不符合預期的信息。優(yōu)秀的魔術師利用這一點，而優(yōu)秀的偵探則必須超越這一點?！?/p>
掌聲雷動。辛柏鞠躬致意后，人群開始散去，但不少人圍上前去要簽名或提問。梁夏收拾好東西，猶豫是否要上前交流昨晚的案件。
“覺得無聊嗎？”辛柏的聲音突然從她身后傳來。他已經(jīng)擺脫了粉絲的包圍，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她旁邊。
“正好相反，很有啟發(fā)性?！绷合恼\實地說，“尤其是變化盲視的部分，讓我想到昨晚的案件...”
辛柏點頭：“鄭組長告訴我，你被正式聘請為案件的心理顧問。一起吃個早午餐？我們可以討論一下案件細節(jié)?！?/p>
圖書館附設的咖啡館里，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玻璃，在辛柏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讓他棱角分明的面容柔和了幾分。
“先說說你對那張黑桃A的看法?！绷合闹比胫黝}，小啜一口拿鐵。
辛柏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節(jié)奏穩(wěn)定：“在黑魔術文化中，黑桃A有多種含義?？梢允撬劳龅南笳?，也可以是勝利的宣言。但放在那個情境下，我認為是兇手的簽名——宣告這是一場完美犯罪表演?！?/p>
“就像魔術師表演完最得意的魔術后鞠躬致意？”梁夏若有所思。
“正是?！毙涟匮壑虚W過一絲贊賞，“兇手在向我們，特別是向可能看懂的人炫耀他的技巧?！?/p>
服務員送來他們的食物——辛柏點的純黑咖啡和蔬菜沙拉，梁夏則要了奶油意面和焦糖瑪奇朵。
“你的飲食習慣很...健康?！绷合脑u論道，看著自己面前高熱量的食物，突然有點自愧不如。
“魔術師必須嚴格控制身體狀態(tài)?！毙涟卣f，“任何細微的顫抖或體力不支都可能破壞表演?！彼粤艘豢谏忱?，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享用米其林大餐。
梁夏忍不住笑了：“你平時也這么...戲劇化嗎？”
辛柏愣了一下，隨后嘴角微微上揚：“這是我第一次被人說‘戲劇化’。通常他們用‘冷漠’或‘疏離’?！?/p>
“也許因為他們只看到了表面?！绷合恼f完后立即后悔，這話太過私人。
但辛柏似乎不介意，反而認真地看著她：“很有趣的觀點。繼續(xù)說案件吧。鄭組長告訴我，張明遠保險箱里丟失的收藏品中，有一件特別的東西——一本18世紀的魔術手稿，據(jù)說記載了一些失傳的催眠和錯覺技術?！?/p>
梁夏坐直了身子：“這就是動機？兇手為了那本手稿殺人？”
“部分動機，我相信?！毙涟攸c頭，“但更可能是，兇手本身就對這些技術有濃厚興趣。殺人是為了測試和實踐這些技術?！?/p>
梁夏感到一陣寒意：“你好像對這類思維很熟悉。”
辛柏直視她的眼睛：“研究魔術的本質就是研究人類認知的局限性。優(yōu)秀的魔術師必須比心理學家更了解人心，比哲學家更理解真實的本質。但這不意味著我們會濫用這些知識。”
梁夏注意到他說“我們”時的微妙停頓，似乎將自己與兇手放在了對立又相關的立場上。
“那么根據(jù)你的專業(yè)觀點，”梁夏向前傾身，“兇手會是什么樣的人？”
辛柏沉思片刻：“高度智能，可能有一定心理學或魔術背景。自信到近乎傲慢，因為他選擇了一種風險很高的殺人方式，純粹為了證明自己能夠做到。他熟悉張明遠，很可能之前就接觸過那些收藏品。年齡可能在30到45歲之間，社會經(jīng)濟地位中等以上，因為需要時間和資源來研究這些技術?！?/p>
梁夏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與她做的心理側寫幾乎完全一致。
“我同意你的分析?！彼f，在筆記本上記下幾個關鍵詞，“還有一點：兇手可能有過表演經(jīng)驗或渴望被關注。留下黑桃A就是一種表演后的謝幕?！?/p>
辛柏點頭：“很好的補充。事實上...”他猶豫了一下，“張明遠曾經(jīng)資助過一些年輕魔術師，包括購買珍貴魔術文獻給他們研究。我懷疑兇手可能是其中之一?！?/p>
“包括你嗎？”梁夏直接問道。
辛柏的表情變得難以解讀：“包括我。三年前，張明遠資助了我的一場大型幻覺表演。這就是為什么警方找我協(xié)助調查?！?/p>
梁夏沒想到他如此坦誠，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這時，辛柏的手機響起。他接聽后表情變得嚴肅：“又一個案件。同樣的模式?！?/p>
第二起案件發(fā)生在城市另一端的一棟別墅里。受害者是位退休的心理學教授，同樣是在密室環(huán)境中被殺，臉上帶著平靜的微笑，手中握著一把本該在收藏柜里的古董手槍。調查發(fā)現(xiàn)，別墅的書房里少了幾本關于催眠和感知控制的珍貴文獻。
“越來越明顯了，兇手在收集這些知識。”鄭雄在現(xiàn)場踱步，臉色陰沉，“而且他在升級——從匕首到手槍，風險更大?！?/p>
梁夏注意到書桌上倒放著一張撲克牌——紅心A。
“花色變了?！彼魃鲜痔祝⌒牡貙⑴蒲b入證據(jù)袋，“從黑桃到紅心，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辛柏審視整個房間：“黑桃通常代表死亡，紅心代表愛或情感。也許兇手在表達某種情感聯(lián)系？受害者是他認識或敬重的人？”
法醫(yī)初步檢查證實，受害者同樣被注射了某種藥物，可能是先被誘導進入催眠狀態(tài)后再被殺害。
“看這里?！毙涟赝蝗恢赶驎茼攲拥囊粋€小擺設——一個銅制陀螺儀，“它不應該在那個位置?！?/p>
梁夏皺眉：“為什么？”
“灰塵痕跡?！毙涟刂钢鴷鼙砻?，“其他地方都有薄灰，但這一塊異常干凈，說明最近有東西被移動了。而且陀螺儀底座與那里的灰塵圖案不匹配，顯然是從別處移過來的?！?/p>
警方隨后在陀螺儀原本位置的后方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微型攝像頭。兇手移動陀螺儀是為了更好地隱藏攝像頭。
“他在記錄整個過程。”梁夏感到一陣惡心，“不僅殺人，還要錄制下來回味?！?/p>
鄭雄命令技術人員檢查攝像頭是否有遠程傳輸功能。結果令人沮喪——視頻已經(jīng)被實時傳輸?shù)侥硞€未知地址。
“兇手可能在遠處觀看一切，就像觀看自己的表演錄像?！毙涟氐穆曇舢惓＠潇o，但梁夏注意到他右手無意識地轉動著左手小指上的銀戒——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顯示出緊張的情緒。
回到警局會議室，專案組匯總了兩起案件的線索。梁夏在白板上畫出了受害者的關聯(lián)圖，發(fā)現(xiàn)二人都與“神秘藝術研究會”有關聯(lián)——一個研究魔術、催眠和超自然現(xiàn)象的學術團體。
“張明遠是資助者，陳教授是榮譽會員。”梁夏指著白板，“研究會還有其他成員嗎？”
鄭雄查閱資料：“有大約二十名常駐會員，包括魔術師、心理學家、神經(jīng)科學家，甚至還有一位哲學家。名單在這里?！彼麑⒁环菸募队暗酱笃聊簧稀?/p>
梁夏的呼吸幾乎停止——名單上有辛柏的名字。
所有目光轉向辛柏，他平靜地點頭：“我是會員，已經(jīng)三年了。研究會每月聚會一次，討論感知和認知相關的話題。”
“為什么之前沒提到這個？”鄭雄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氣。
“因為沒人問我?！毙涟鼗卮穑廊焕潇o，“而且我認為研究會的成員都不可能是兇手。我們共享的是知識，不是殺人技巧?！?/p>
會議室的氛圍變得緊張起來。梁夏注意到辛柏的手指再次無意識地轉動那枚銀戒。
“或許兇手不是正式成員，但可能接觸過研究會的知識?！彼噲D緩和氣氛，“研究會的資料是公開的嗎？”
“不完全是?！毙涟卣f，“有些內部文獻只有會員可以借閱。但確實，研究會舉辦公開講座時，任何人都可以參加?！?/p>
會議結束后，梁夏在休息室找到辛柏。他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城市夜景，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冷峻。
“你沒事吧？”梁夏輕聲問，遞給他一杯咖啡。
辛柏接過咖啡，微微驚訝：“謝謝。我沒事，只是...不喜歡被懷疑的感覺?！?/p>
“鄭組長只是盡責?！绷合恼f，“事實上，我相信你不是兇手?！?/p>
辛柏轉頭看她：“為什么？我們才認識不到兩天。”
梁微笑：“幾個原因。第一，如果你是兇手，不會如此坦率地透露與研究會的關聯(lián)。第二，你的魔術風格更加...優(yōu)雅，不那么暴力。第三，”她頓了頓，“直覺。犯罪心理學家的直覺?！?/p>
辛柏的嘴角微微上揚：“我很欣賞你的分析。尤其是‘優(yōu)雅’那部分。”
兩人相視而笑，氣氛輕松了許多。
“其實，”辛柏突然說，“我可能知道誰最有嫌疑?！?/p>
梁夏驚訝地看著他。
“研究會有個前會員，叫林峰。他是催眠術專家，但對某些危險技術的興趣過于濃厚，去年被開除會籍?！毙涟亟忉尩?，“他曾經(jīng)公開表示要‘證明’自己的技術比所有會員都高超?！?/p>
“為什么沒告訴鄭組長？”梁夏問。
“因為沒有證據(jù)。”辛柏嘆氣，“而且林峰雖然偏執(zhí)，但我不認為他是殺人犯。不過現(xiàn)在...”他搖搖頭，“兩起命案發(fā)生后，也許我該重新評估。”
梁夏思考片刻：“你能聯(lián)系上他嗎？”
“我試試?！毙涟啬贸鍪謾C，撥了一個號碼，但無人接聽?！捌婀郑ǔ：芸炀蜁与娫?。”
就在這時，梁夏的手機響起。是鄭雄。
“又一樁案件?！编嵭鄣穆曇艟o繃，“剛剛發(fā)生。林峰死了?！?/p>
第三起案件與之前模式相同，但有一個關鍵區(qū)別：現(xiàn)場沒有倒放的撲克牌。
“為什么沒有簽名了？”梁夏困惑地問。
辛柏審視著林峰的公寓：書籍散落一地，顯然經(jīng)歷過掙扎，不像前兩起案件那樣井然有序。
“因為這不是計劃中的表演?！毙涟鼐従徴f道，“這是意外，或者是迫不得已的滅口?？础彼赶虼皯簦斑@里有掙扎痕跡，藥物注射也不像前兩次那樣精準。兇手被突然事件打斷，沒能完成他的‘表演’?！?/p>
技術人員在窗臺上發(fā)現(xiàn)了一小塊奇怪的纖維——是一種罕見的表演服裝材料。
“這可能是突破點?！绷合男⌒牡貙⒗w維樣本裝入證物袋，“如果兇手是表演者，這種材料可能可追溯?！?/p>
辛柏的表情突然變得奇怪：“我知道這種材料。它是一種特殊絲綢，用于高端魔術斗篷。全世界只有少數(shù)幾家工作室使用?！?/p>
“包括你的？”梁夏輕聲問。
辛柏點頭：“包括我的。但我那件是藍色的，而這纖維是黑色的?！?/p>
回警局的路上，兩人沉默良久。最終梁夏開口：“你認為兇手是在試圖陷害你嗎？”
“可能?！毙涟赝巴怙w逝的街景，“或者只是巧合。這種材料雖然罕見，但也不是獨一無二。”
“還有一個問題我不明白，”梁夏說，“為什么前兩個受害者那么順從？即使被下藥和催眠，人的求生本能也應該會抵抗?！?/p>
辛柏轉頭看她，眼神深邃：“你知道‘感知替代’嗎？高級催眠技術之一。通過藥物和暗示，可以讓受害者將危險感知為安全，甚至愉悅。比如，刀尖可能被感知為羽毛輕觸，槍聲被感知為掌聲?！彼ｎD了一下，“最可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欣然走向死亡卻以為自己正在獲得重生?！?/p>
梁夏顫抖地說道：“這太可怕了。怎么有人能學會這種技術？”
“理論上，那本失蹤的18世紀手稿可能記載了類似技術?！毙涟氐穆曇舻统?，“傳說中有位魔術師發(fā)明了一種‘愉悅死亡’幻覺，讓受害者微笑著走向終結。但一直被認為只是傳說?！?/p>
車停在警局門口，但兩人都沒有立即下車。
“明天研究會每月聚會，”辛柏突然說，“你應該一起來?；蛟S能觀察到一些線索?！?/p>
梁夏驚訝地挑眉：“我不是會員?！?/p>
“作為我的客人?！毙涟卣f，“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绷合牧⒓椿卮穑缓笠庾R到自己答應得太快，稍微臉紅，“我是說，這對案件調查可能有幫助。”
辛柏微微一笑：“當然。純粹專業(yè)目的?！?/p>
下車后，梁夏看著辛柏離去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一件事——他的西裝后領內側，有一個極小的黑色絲線線頭，與今天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纖維顏色相同。
她怔在原地，心跳突然加速。是巧合？還是...
“梁博士？”鄭雄從警局門口叫她，“有新發(fā)現(xiàn)，需要你來看一下?！?/p>
梁夏最后望了一眼辛柏遠去的方向，轉身走進警局，心中的疑問卻像滾雪球般越來越大。
那夜，梁夏難以入眠。她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個問號，旁邊是辛柏的名字。然后她又畫了一個更大的圈，寫上“信任？”二字。
第二天清晨，她收到辛柏的短信：“今晚八點，研究會聚會。需要我來接你嗎？”
梁夏猶豫了片刻，回復：“好的。謝謝。”
她附加了一句：“PS：你的西裝是什么材質的？”
幾分鐘后，回復來了：“主要是羊毛和絲綢混紡。為什么問這個？”
梁夏沒有立即回答。她拿起昨天收集的纖維樣本照片，對比著手機上辛柏演講時的一張照片放大查看。
紋理確實相似，但并非完全相同。
她嘆了口氣，意識到自己剛剛對辛柏產生了毫無根據(jù)的懷疑。這正是認知偏見的表現(xiàn)——一旦開始懷疑某人，就會尋找證據(jù)支持這種懷疑，而忽略反證。
梁夏回復：“只是好奇。晚上見?！?/p>
放下手機，她在那頁筆記本上畫了一條線，將問號劃掉。
但內心深處，一個小小的疑問仍然存在：辛柏到底知道多少他沒有說出來的事情？而他與兇手的聯(lián)系，是否比他承認的更加復雜？
今晚的研究會聚會，或許能找到一些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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