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鐵暗戰(zhàn):田氏謀遠赴洛陽
東漢建寧元年(168年)二月底,遼東郡的海風裹著咸澀,也裹著愈演愈烈的流言,往汶縣田氏祖宅的方向壓來。不過月余光景,“田家鹽田減產(chǎn)、鐵礦出故障”的消息已傳遍幽州——有人說“汶縣鹽灘的海水突然變淡,曬出的鹽帶苦味”,也有人傳“田家鐵礦的礦洞塌了兩處,砸傷了十幾個礦工”,更有甚者,說“夜里見田家鹽倉有黑影出沒,怕是遭了盜匪”。
這些流言,半數(shù)是公孫家有意散播的。公孫康派去的人混在汶縣的鹽工、商販中,添油加醋地說“田家觸了不祥,連祖宗傳下的鹽鐵基業(yè)都保不住了”;又讓人去郡府遞話,說“田家無力打理鹽鐵,恐誤了遼東的賦稅,該由有能者接手”。一時間,連田家的老主顧都開始猶豫,紛紛暫緩了鹽鐵訂單。
汶縣田氏的鹽田,本是遼河沖積而成的微咸淺灘,灘涂平整,海水含鹽量適中,曬出的海鹽號稱“入羹而化”,入口無渣,是遼東乃至幽州的極品鹽。此刻,鹽灘上的竹制濾器歪歪扭扭地擺著,往日里鹽工們忙碌翻曬的身影少了大半,幾個老鹽工蹲在濾器旁,看著濾出的鹽粒帶著些許雜色,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斑@鹽怎么回事?前幾日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變了樣?”一個老鹽工摩挲著竹濾器的紋路,這濾器用了十幾年,竹片上的包漿都透著歲月的痕跡,曾見證過田家鹽船滿載出海、商船絡繹不絕的繁華——那時,二十艘樓船常年在遼河與渤海間穿梭,不僅護衛(wèi)著鹽船,更握著東北亞貿(mào)易的命脈,從遼東的鐵礦到朝鮮半島的皮毛,都要經(jīng)田家的商路流轉(zhuǎn)。
鹽灘旁的古城遺址,版筑瓦房的殘垣仍能看出往日的規(guī)整,那是田家世代經(jīng)營的印記。此刻,公孫度正站在遺址外,身后跟著幾個部曲,他身著青色錦袍,目光掃過古城的磚瓦,又望向不遠處田家鹽田的樓船,嘴角勾起一抹貪婪:“父親說得對,這田家的基業(yè),確實該換主人了。”
為了徹底壓垮田家,公孫家近日又添了新動作——公孫康親自出面,為次子(非公孫度)迎娶了襄平耿家的次女,又讓公孫瓚出面,與沓縣吳家定下婚約。襄平耿家本是田家掌房田襄的岳家(田襄妻耿氏),如今倒向公孫家,等于斷了田家在襄平的人脈;而沓縣吳家,雖也是經(jīng)營鹽礦的家族,卻遠不如田家富庶——沓縣的鹽工們常年在咸澀的海風中掙扎,他們用“混鹵法”煎鹽,將海水與鹵水混合后用柴火熬煮,煮出的鹽氯化鈉含量不足七成半,還帶著一股苦澀味。鹽工們住的是半地穴式居所,冬冷夏潮,屋內(nèi)的刑徒磚上,“徙沓縣”的刻痕仍清晰可見,印證著《風俗通》中“寧赴交趾瘴,不往沓鹵苦”的民謠。即便如此,吳家仍掌控著沓縣的鹽礦,公孫家與之聯(lián)姻,等于將遼東南部的鹽資源也握在了手中。
公孫府的中堂內(nèi),公孫康正聽著下人稟報“已從吳家手中接過三成鹽礦的管理權(quán)”,他卻不滿地將茶盞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濺出:“三成?太少了!”他看向身旁的公孫度,語氣帶著急切,“田家的汶縣鹽礦才是根本!那地方發(fā)展了兩百年,礦脈比沓縣豐富十倍,鹽質(zhì)更是天下少有。田況現(xiàn)在裝病,說什么‘長孫早夭無心打理’,我看他是在拖延時間!”
公孫度躬身道:“父親放心,我們已聯(lián)合郡府,讓田家補繳去年的鹽鐵賦稅,若他們交不出,郡府便有理由收回部分鹽田管理權(quán)?!币慌缘墓珜O瓚也補充道:“我已讓人盯著田家的商路,只要他們的鹽船出海,便找借口查驗,拖延他們的交貨時間,斷他們的財源?!?/p>
公孫康點點頭,眼中閃過狠厲:“做得好!田況那老狐貍,為人處事有頭腦,若不趁他‘病’時逼他,等他緩過勁來,再想拿下汶縣就難了!”
此刻的田家祖宅,田況正躺在病榻上,蓋著厚厚的錦被,臉色蒼白,咳嗽聲斷斷續(xù)續(xù)。床邊的田巖(150年生,字仲岳)正低聲匯報:“父親,公孫家聯(lián)合郡府要我們補繳賦稅,還派人盯著鹽船,商路快被堵死了?!?/p>
田況咳了兩聲,緩緩睜開眼,眼中哪里有半分病容,只剩沉穩(wěn)的算計:“我這‘病’,就是唱給公孫家和外人看的。他們以為我怕了,以為田政的事能拿捏我,正好,我便順著他們的意,裝出無力回天的樣子。”他頓了頓,看向窗外汶縣的方向,聲音壓低,“政兒的事絕不能泄露,公孫家盯著的不只是鹽鐵,更是‘九龍’的秘密。若讓他們知道政兒還在,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搶?!?/p>
田巖眼中閃過擔憂:“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鹽路被堵,賦稅又緊逼……”
“走。”田況吐出一個字,語氣堅定,“三日后,我以‘求醫(yī)’為名,去洛陽。一來,避開公孫家的鋒芒,讓他們以為我是去求朝廷庇護,放松警惕;二來,洛陽剛出了‘九龍聚,漢中興’的說法,或許能在那邊找到機會,為田家留條后路?!彼焓峙牧伺奶飵r的手,“家里的事就交給你,看好政兒,守住鹽田的核心工藝,等我消息?!?/p>
田巖重重點頭:“父親放心,兒子定不辱使命!”
三日后,田家傳出“家主田況病重,需赴洛陽求醫(yī)”的消息,隨行的只有兩個老仆和少量行李,看起來落魄又倉促。消息傳到公孫府,公孫康聽后,只是冷笑一聲:“田況這是走投無路了!他去洛陽也沒用,等他離開,我便讓郡府收回汶縣的鹽田管理權(quán),看田家還怎么撐!”
而田況坐在前往洛陽的馬車上,撩開簾子,最后看了一眼汶縣的鹽灘與古城遺址,眼中滿是深意。他知道,這一去洛陽,不僅是為了田家的鹽鐵基業(yè),更是為了那個藏在深宅中印著龍紋的孫兒田政——在這亂世的棋局中,洛陽的風,或許比遼東的海風,更能決定田家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