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請安風波后，府中悄然彌漫開一絲微妙的氣氛。
下人們竊竊私語的話題里，除了大小姐落水后的可憐模樣，更多了二小姐“不小心”絆倒大小姐、還毀了夫人賞賜新衣的細節(jié)。雖不敢明著議論主子，但那眼神交匯間的意味，沈清婉敏感地察覺到了。
她氣得在自個兒的“婉荷苑”里摔了一套甜白瓷茶具。 “她分明是故意的！”沈清婉姣好的面容因憤怒而扭曲，“那個蠢貨！她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狡猾了？！” 柳氏面色陰沉地坐在一旁，撥弄著腕上的佛珠：“我也覺得這丫頭落水后，像是換了個人。說話做事，滴水不漏，還學會以退為進了?！?“母親！難道就任由她這樣下去？今日是讓我在祖母面前丟臉，明日還不知道要耍什么手段！”沈清婉抓住柳氏的手臂，急切道，“而且瑾瑜哥哥那邊……他昨日來信，還問起姐姐的病情，言語間頗為關(guān)切！” 提到趙瑾瑜，沈清婉眼中閃過強烈的嫉妒和不甘。三皇子妃的位置，必須是她的！沈清璃這個絆腳石，必須盡快除掉！
柳氏眼中寒光一閃，拍了拍女兒的手：“慌什么？不過是一時得勢罷了。她一個失了生母庇護的丫頭，在這府里還能翻出天去？既然她身體‘好轉(zhuǎn)’，那有些事情，也該提上日程了?！?/p>
母女二人低聲密語起來。
……
琉璃閣內(nèi)，沈清璃并未因一次小小的勝利而放松警惕。她深知柳氏母女絕不會善罷甘休。 “云苓，”她吩咐道，“這幾日留心一下婉荷苑和母親院子里下人的動靜，尤其是那些負責采買、漿洗，能出府走動的。有任何異常，立刻報我?！?“是，小姐?！痹栖呷缃駥ψ约倚〗闶茄月犛嫃摹?沈清璃又喚來另一個心腹小丫鬟：“去查一下，我落水那日，荷花池附近當值的都有哪些人？特別是……有沒有人突然得了賞錢，或者家里遇到了什么‘好事’?！?/p>
她要知道，當日推她下水之后，柳氏是如何封口的。找到那個被收買或者被威脅的證人，是關(guān)鍵一步。
安排完這些，沈清璃鋪開宣紙，磨墨提筆。她寫的并非詩詞歌賦，而是一份名單——一份前世最終站隊三皇子趙瑾瑜，并在他登基后得到重用的朝臣及家眷名單。 其中，不乏一些如今看似不起眼，實則潛力巨大，或因各種原因?qū)w瑾瑜心存芥蒂之人。 比如……永昌伯府的林世子。
沈清璃筆尖在林燁的名字上輕輕一點。 永昌伯府地位不高不低，林燁本人此時也只是個在京營掛職的閑散世子，名聲不顯。但沈清璃知道，此人身手極好，頗有謀略，且因其心愛的庶妹曾被趙瑾瑜輕薄后棄如敝履，郁郁而終，林燁對趙瑾瑜恨之入骨。前世趙瑾瑜登基后，林燁是少數(shù)幾個暗中支持其他皇子遺孤、試圖反撲的硬骨頭。 此人，或可為一枚暗棋。
正思忖間，丫鬟來報：“小姐，門房送來一張?zhí)樱怯啦中〗闼蛠淼?，邀您三日后去府上參加一個小型的賞菊宴。” 林小姐？林薇？ 沈清璃想起來了，永昌伯府確實有位嫡出的小姐，性子活潑，前世與她并無太多交集。此時送來帖子…… 她心念微動。是丁，永昌伯夫人似乎與她的生母曾是手帕交，只是母親去得早，兩家后來便疏遠了。如今她剛經(jīng)歷“大難”，林家送來帖子，或許有幾分撫慰之意。 更重要的是，林燁是林薇的嫡親兄長。
機會送上門了。 沈清璃唇角微揚：“回復林家，就說我身子已無大礙，多謝林小姐相邀，定準時赴約?！?/p>
三日后，沈清璃仔細裝扮了一番。依舊選了顏色素凈的衣裙，只在發(fā)間簪了一支通透的白玉簪，略施薄粉，掩蓋了過于蒼白的臉色，既顯得尊重，又不失病愈后的嬌弱。 臨行前，柳氏特意過來，又是一番殷切叮囑，無非是讓她注意言行，莫要再出差錯，丟了沈家的臉面。沈清璃垂眸應下，態(tài)度恭順無比。
永昌伯府的花園里，秋菊開得正好。來的多是些與林家相熟的官家小姐，規(guī)模不大。 沈清璃的到來，引來了一些關(guān)注。畢竟她落水之事，在京中已小范圍傳開。 林薇是個圓臉愛笑的姑娘，熱情地迎上來：“沈姐姐，你來了！身子可大好了？母親一直惦記著你呢。” “勞伯夫人和妹妹掛心，已經(jīng)好多了?！鄙蚯辶⑿貞e止得體，態(tài)度溫和，與傳聞中那個“驕縱”的嫡女形象大相徑庭。 幾位小姐上前見禮寒暄，目光中或多或少帶著探究。沈清璃一一應對，不卑不亢，言談間雖不多話，卻總能恰到好處地接上一兩句，顯露出良好的教養(yǎng)，讓人挑不出錯處。
她注意到，沈清婉也來了。想必是借著沈家的名頭，或是搭了其他小姐的帖子來的。此刻正與幾位小姐圍在一起，吟詩作對，笑語嫣然，似乎已從那日的尷尬中恢復過來，依舊是那個才情出眾、溫柔可人的沈家二小姐。 看到沈清璃，沈清婉立刻端著完美無缺的笑容走了過來：“姐姐也來了？真是太好了，方才姐妹們還在作菊詩呢，姐姐也來一起吧？” 她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誰不知道沈清璃于詩詞上并不精通，前世沒少因此被沈清婉暗中嘲諷。
若是從前，沈清璃要么硬著頭皮上臺后出丑，要么直接拒絕顯得粗俗。 但今天—— 沈清璃輕輕搖頭，露出些許疲憊又抱歉的神色：“妹妹們才華橫溢，我病了這一場，腦子還昏沉著，怕是做不出好詩來，就不掃妹妹們的興了。我就在這邊看看花就好?！?她坦然承認自己的“不足”，反而顯得真誠不做作。 一位小姐笑道：“沈大小姐身子剛好，是該多歇歇。作詩不過是玩鬧罷了?！?沈清婉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得笑道：“那姐姐好生休息?！鞭D(zhuǎn)身回到人群中，繼續(xù)她的表演。
沈清璃借口透氣，帶著云苓稍稍走遠了些，來到一處略偏僻的菊圃附近。 她看似在賞花，眼角的余光卻留意著周圍。 果然，不多時，只見一位身著藍色錦袍、身形挺拔的青年從另一條小徑走來，似是剛從外面回來，眉宇間帶著幾分不易親近的冷峻。 正是永昌伯世子，林燁。
沈清璃心中一動，機會來了。 她故意腳下微微一絆，發(fā)出一聲低低的驚呼，身子晃了晃。 “小姐小心！”云苓連忙扶住她。 這邊的動靜吸引了林燁的注意。他目光掃過來，看到一位面色蒼白、身形纖弱的少女似乎險些摔倒，眉頭微蹙，出于禮節(jié)，走了過來。 “這位小姐，沒事吧？”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些許疏離。
沈清璃站穩(wěn)身形，抬起頭，露出一張我見猶憐卻努力保持鎮(zhèn)定的臉：“無事，多謝世子關(guān)心，只是不小心絆了一下?！?她竟認得他？ 林燁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常年不在內(nèi)院走動，與這些閨閣小姐更是無甚交集。 沈清璃仿佛看出他的疑惑，微微福了一禮，輕聲道：“小女沈清璃，家父沈國公。曾聽家母提起過世子少年時便身手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她話未說盡，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敬仰和欲言又止。
提到她早已過世的生母，林燁冷峻的神色緩和了些許。他記起母親似乎確實與已故的沈國公原配夫人有舊。 “原來是沈大小姐。”林燁回了一禮，“大小姐身子未愈，還是當心些為好?！闭Z氣雖仍不算熱絡(luò)，但已沒了之前的冰冷。
沈清璃點頭，正要再說些什么，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聲。 只見沈清婉和幾位小姐所在的方向，似乎發(fā)生了什么事。 一個丫鬟急匆匆跑來，對著林燁和沈清璃道：“世子，沈大小姐，不好了！那邊……那邊沈二小姐和趙侍郎家的千金為了爭一株綠菊，似乎起了爭執(zhí)，趙小姐失手把二小姐推倒在地，手好像擦傷了！”
沈清婉受傷了？ 沈清璃眸光一閃，立刻對林燁道：“世子，我去看看妹妹！” 她臉上寫滿了焦急和擔憂，仿佛真是個關(guān)心妹妹的好姐姐，提著裙角便快步趕了過去。那急切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會動容。
林燁看著她匆忙卻依舊保持儀態(tài)的背影，再想起方才她提到生母時那一閃而過的哀傷，以及對自己那份莫名的“了解”，冷硬的心腸似乎被觸動了一下。這位沈大小姐，似乎與傳聞中很不一樣。 而那位“溫柔善良”的沈二小姐，卻在別人家的宴會上與人爭奪花木以致受傷……林燁的眉頭又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他素來不喜這種爭強好勝、惹是生非的女子。
沈清璃趕到時，沈清婉正被丫鬟扶著，眼圈通紅，掌心擦破了一點皮，滲著血絲，旁邊一位趙小姐臉色漲紅，又是氣憤又是尷尬地辯解著：“我并非故意！是她自己沒站穩(wěn)！” 沈清璃撥開人群，上前一把拉住沈清婉的手，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比的心疼：“婉兒！你的手！疼不疼？怎么這么不小心！”她檢查著那微不足道的傷口，仿佛沈清婉受了多重的傷一般。 這番作態(tài)，反而坐實了沈清婉受傷頗重的表象，讓那位趙小姐更加下不來臺。
沈清婉被沈清璃這突如其來的“深情”弄得一愣，都忘了哭訴。 而隨后趕來的林燁，看到的正是沈清璃對妹妹“關(guān)懷備至”，而沈清婉則“委屈落淚”的場景。以及，那株被爭搶的名貴綠菊，花瓣零落，顯然是在爭執(zhí)中被損壞了。 在林燁看來，為了區(qū)區(qū)一株花，在別人家宴會上爭執(zhí)以致受傷毀物，實在是……缺乏教養(yǎng)，不知所謂。他對沈清婉的印象，瞬間跌至谷底。
一場賞菊宴，最終因這場意外草草收場。 回府的馬車上，沈清婉看著自己那點幾乎快要愈合的擦傷，再回想沈清璃那夸張的表演，氣得渾身發(fā)抖。 “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她讓我在林家出了這么大的丑！”沈清婉尖聲道，“還有那個趙雯！粗鄙不堪！” 柳氏面色鐵青。她今日也在場，將一切看得分明。沈清璃看似關(guān)心妹妹，實則把婉兒的狼狽和失態(tài)放大給了所有人看！尤其是……還落在了永昌伯世子眼里！ “閉嘴！”柳氏厲聲呵斥，“還嫌不夠丟人嗎？今日之后，京城都會傳你沈清婉為了爭一株花，與人動手，毫無風度！” 她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狠毒：“沈清璃……看來是真留不得了?！?/p>
而另一輛馬車上，沈清璃靠在軟墊上，閉目養(yǎng)神。 云苓小聲問：“小姐，您剛才為何對二小姐那么……” 沈清璃睜開眼，眸中一片清明冷靜，哪有半分方才的焦急擔憂？ “她只是擦破點皮，我若不管不顧，反而顯得冷血。我越是緊張‘心疼’，旁人越會覺得她小題大做，嬌氣不堪?！彼従彽?，“更何況，還能順便讓那位林世子，看清我這‘好妹妹’的真實性情。” 一石二鳥。 今日之后，沈清婉“溫柔善良”的名聲上，又多了一道“爭強好勝”、“舉止失儀”的陰影。 而她和林燁，也算有了一面之緣，為日后接觸，埋下了種子。
沈清璃掀開車簾一角，看向窗外繁華的街市，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笑意。 沈清婉，你的好名聲，還能經(jīng)得起幾次這樣的“意外”呢？ 游戲，越來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