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筆尖與試卷的沙沙摩擦聲中悄然溜走,高中生活的第一個月轉(zhuǎn)眼即逝。
十一假期前的月考,像一把達(dá)摩克利斯之劍懸在每個實驗班學(xué)生的頭頂。老師早已強調(diào),這將是一次重要的摸底,成績墊底者可能面臨調(diào)班的命運??諝饫飶浡鵁o形的緊張,連最活潑的學(xué)生也收斂了幾分玩鬧之心。
兩天的考試結(jié)束,假期歸來,成績單赫然張貼。韓江雪的名字,穩(wěn)穩(wěn)地排在年級第一的位置,而高放,則以微弱的差距位列第二。
喜悅像歡騰的小氣泡,瞬間盈滿了韓江雪的胸腔。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轉(zhuǎn)過身,想去尋找那個被她超越的身影,分享——或者說,炫耀一下這份勝利?畢竟,她終于超越了那個保送第一名的“神話”。
沒等她開口,高放已經(jīng)抬起頭,臉上沒有絲毫的芥蒂或失落,反而帶著真誠的、清淺的笑意,率先說道:“恭喜你,韓江雪?!?/p>
他的祝賀如此坦蕩,反而讓韓江雪那點小得意顯得有點局促。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謝謝……那個,我看你語文成績特別高,作文好像拿了近乎滿分,老師課上還夸了,能…借我看看嗎?”
“當(dāng)然可以?!备叻艔淖蓝抢锍槌鲈嚲恚f給她。
韓江雪接過那張仿佛還帶著墨香的試卷,認(rèn)真地讀起來。他的文字,像清澈的溪流,既有細(xì)膩的情感流淌,又有嚴(yán)謹(jǐn)?shù)倪壿嬛?,排比句運用得恰到好處,氣勢磅礴又不失美感。
“寫得真好……”她喃喃道,搜腸刮肚地想用更華麗的詞藻贊美,“文筆細(xì)膩,文采斐然,結(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渾然天成……真的太厲害了?!彼ь^看向他,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羨慕,“看來多讀書對寫作文的幫助真的太大了。我寫東西就干巴巴的,像擠牙膏一樣,都快寫成八股文模板了。”
雖然拿到了夢寐以求的第一名,但在她渴望獲得認(rèn)可、渴望與之比肩的領(lǐng)域(比如文學(xué)素養(yǎng))被遠(yuǎn)遠(yuǎn)甩開的感覺,瞬間侵蝕了那點可憐的優(yōu)越感,一種難以言喻的沮喪攫住了她。
“沒關(guān)系,各有所長嘛?!备叻诺穆曇魷睾?,帶著安慰的意味,“你那么聰明,數(shù)學(xué)思維特別敏捷,總能想到更巧妙的解題方法,還善于歸納總結(jié),這點也讓我望塵莫及。”
他的夸獎很真誠,但韓江雪心里依舊有些不是滋味。在父親長期“追求完美、緊盯短板”的教育模式下,她總是更容易看到自己不如別人的地方。
十一假期后,班主任何老師對座位進(jìn)行了一次大調(diào)整。
韓江雪和高放不再是前后桌了。新的座位將他們隔開,一個在教室中部,一個偏居一隅,距離遠(yuǎn)了不少。好在,還在同一間教室,她一轉(zhuǎn)頭,總能輕易地在人群中捕捉到那個安靜的身影。
她的新同桌變成了向思思,那個消息靈通、性格潑辣、說話像機關(guān)槍一樣的女生。
下課鈴聲響起,韓江雪習(xí)慣性地想轉(zhuǎn)身,卻驀然想起身后已不再是那個會臉紅、會認(rèn)真給她講題的男生。一種淡淡的失落感縈繞不去。她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高放的方向,觀察他下課在做什么,是和誰討論問題,還是安靜地看書。
她依舊會去找他借閱作文,品讀他筆下的世界,那份欣賞漸漸發(fā)酵,釀成了更復(fù)雜的情感。甚至在上課時,她的眼神也會不由自主地越過幾排桌椅,落在他專注的側(cè)臉上。有時,他會恰好抬起眼,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韓江雪總是像受驚的小鹿般慌忙躲閃,臉頰不受控制地發(fā)燙,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韓江雪!”向思思賊兮兮地湊過來,壓低聲音,臉上掛著洞悉一切的笑容,“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對高放有意思?我可觀察你好幾天了,上課瞅,下課看,眼神都快黏人家身上了!”
“你……你胡說什么呢!”韓江雪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耳根瞬間燒起來,伸手就去捂向思思的嘴,“再亂說我就…我就不給你講數(shù)學(xué)題了!”
“哎喲喂,還威脅我?”向思思靈活地躲開,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剛才我看你們倆對視那一下,你臉紅的跟番茄似的,當(dāng)我看不見呢?”向思思不依不饒。
“你看錯了!陽光曬的!”韓江雪嘴硬,耳根卻紅得徹底。“向思思!你再這樣我真生氣了!”韓江雪跺腳,聲音卻沒什么底氣。
““好好好,不說不說,”向思思笑嘻嘻地舉手投降,“某些人啊,就是嘴硬。來來來,給你捏捏肩,消消氣哈~”向思思嬉皮笑臉地真的上手給她捏肩膀。韓江雪對這個活寶同桌毫無辦法。
雖然被向思思點破后,韓江雪收斂了一些,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注視,但仍會借著討論問題的機會靠近他。
一次,她拿著一道數(shù)學(xué)題去問他。高放接過題目,纖細(xì)而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紙上輕輕比劃:“你看,這里是不是可以嘗試作一條輔助線?”他拿起筆,流暢地畫出一道清晰的痕跡。
韓江雪的注意力卻完全被那只手吸引了。他的手型很好看,干凈修長,握筆的姿態(tài)沉穩(wěn)有力。她看著那手指在紙上移動,竟一時出了神。
“嗯?你在聽嗎?”高放似乎察覺到她的走神,筆尖頓了頓,輕輕碰了一下她的手背提醒。
微涼的觸感讓韓江雪猛地回神,臉一下子更紅了:“在聽在聽!剛才……剛才突然走神了,你能不能再講一遍?”她尷尬極了,眼神卻又不自覺地瞟向那只手。至于他后面又講了什么,她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
回到座位,韓江雪心煩意亂地趴在桌上?!拔疫@是怎么了……”她懊惱地嘟囔,可腦海里卻不合時宜地再次浮現(xiàn)出那個陽光干凈的“糖包子笑容”,以及剛才那只執(zhí)筆的、好看的手。想著想著,嘴角又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嘖嘖嘖,又開始了又開始了,”向思思陰陽怪氣地湊過來,“某人才從高放那兒回來就魂不守舍的,一會兒嘆氣一會兒傻笑,這癥狀持續(xù)快一周了吧?還說不喜歡?”
這時,文靜的前同桌周明珠走了過來,恰好聽到了向思思的后半句話。
“你別聽她瞎!”韓江雪趕緊向周明珠解釋,仿佛怕被這個乖巧的女孩誤會。
周明珠卻只是微微一笑,輕聲問道:“你覺得高放……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韓江雪想了想,很認(rèn)真地回答:“我覺得吧,他是個很典型的文藝青年,內(nèi)心世界很豐富,寫的文章特別有靈氣。雖然看起來容易害羞,但其實人很溫和,也很細(xì)膩,會照顧別人的感受。”
“哎喲喲,這評價可不是一般的高??!”向思思立刻插嘴,擠眉弄眼?!拔叶伎觳徽J(rèn)識咱們韓大學(xué)霸了,平時懟天懟地的,居然還能這么夸人?”
“我跟周明珠說話呢!”韓江雪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周明珠點了點頭,聲音依舊柔柔的:“嗯,他確實是這樣的人。我們初中就是同學(xué)。你會…注意到他這些,也很正常?!彼恼Z氣平常,卻似乎藏著某種深意。
但此刻的韓江雪,全部心思都沉浸在自己紊亂的心事里,完全忽略了周明珠話里可能蘊含的別樣情緒?!半y道……我真的喜歡上他了嗎?”她小聲地自言自語,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向空氣尋求答案。
高放個子高,聽說籃球也打得很好。一次體育課上,恰好有男生們自發(fā)組織的籃球賽。韓江雪立刻拉上周明珠跑去看。
球場上的高放,仿佛變了一個人。他脫下了安靜文藝的外殼,身形靈動,步伐迅捷,傳球、突破、上籃,動作流暢充滿力量。汗水在陽光下閃爍,他的臉上洋溢著專注和奔跑帶來的暢快笑容,那笑容比平時更加張揚,更加耀眼。
“動如脫兔,靜如處子”。韓江雪腦海里莫名跳出這句話,雖然常用來形容女子,但她覺得放在此刻的高放身上,竟也無比貼切。
她站在場邊,目光緊緊追隨著那個奔跑的身影,舍不得眨眼。而他,全身心投入在比賽中,絲毫未曾留意到場邊有一道專注而炙熱的目光。
比賽結(jié)束,他們隊贏得了勝利。隊友們歡呼著圍上去,簇?fù)碇沽鳑驯车乃倚χ淌易呷?。韓江雪跟在人群后面,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有無數(shù)的話在翻滾,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但那一刻,她心里無比清晰地確認(rèn):那份悄然滋生的喜歡,像被春雨灌溉的幼苗,又偷偷地、蓬勃地生長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