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金海灣進海口是江城最大的海運碼頭，
整個江城海運有一半以上的商家要在此處做貨物交易。自打七年前北翟打進江城，
后又被神武將軍程頤趕回海上之后，金海灣海運碼頭平靜了數(shù)年，并逐年壯大。夜里，
海風濕咸，兩艘吃水極重的貨船漸漸靠近港口，碼頭上頓時仿佛炸開了鍋，
靠著搬運維持生計的勞工們一窩蜂地朝著碼頭涌去。哨所里的值守人員打起了信號旗，
那是貨船進港的信號。貨船漸漸靠近，從岸上便能看清船頭立著的桅桿上獵獵作響的風旗，
上面碩大的霍字顯得格外張揚?；艏以缧┠晔亲鲕囻R行的生意，
到了前朝17年朝廷開放海禁，霍家倚靠朝中造辦處的關(guān)系做起了造船的生意，直至今日，
江城大大小小船只三千多艘，有四層出自霍家船廠。到了天啟29年時，
霍家由大老爺霍振邦繼承，改三成船廠生意為海運，旗下養(yǎng)了十余艘大型貨船，
專門往來于琉球和番邦等國。到了天啟32年，先皇開通京都與江城的沿海航道，
霍家的海運生意已經(jīng)從江城做到了京都?！按敫哿?！”“入港了！
”喊號子的人奔走在碼頭上，兩艘巨大的貨船一點點靠近碼頭，
岸邊的勞工們一點點向前聚集，又被旁邊棚戶里沖出來的各個商戶的管事和伙計們格擋開。
一時間熱鬧非凡，驟然亮起的火把幾乎照亮了一片天空。
他們等這兩船的貨物已經(jīng)等了近三個月，如今貨船一靠岸，
便意味著無數(shù)的金銀將源源不斷地流入江城。海風卷著濕咸的氣息吹拂過來，
碼頭最東邊的棚戶下燈火通明，半空中飄著的旗幟獵獵作響，斗大的繡金“霍”字格外顯眼。
這是霍家的棚戶，里面站著十幾名身著黑色短衫的漢子，為首的手里高舉著火把，
對隱在暗處的人說：“大小姐，船靠岸了?！被羟浞畔虏璞?，緩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擺，
從暗處走到光影之中：“去知會霍叔一聲，讓他一會跟我一起上船查貨?！睗h子點了點頭，
轉(zhuǎn)身朝不遠處的棚戶走去?；羟涞某霈F(xiàn)很快引起了碼頭上的又一陣喧嘩，
整個碼頭上的人都知道，自兩個多月前霍老爺病倒之后，霍家生意便由大小姐霍卿接手，
這是霍卿第一次以霍家之主的身份來碼頭接貨。“哈哈，一個毛丫頭片子罷了，
早該尋個人家嫁了，免得敗了霍家偌大的家業(yè)?！辈贿h處的棚戶里傳來一聲輕嘲，
四周圍觀的眾人瞬時發(fā)出一陣哄堂大笑。霍卿薄唇微抿，目光冷冷地朝著說話的男人看去。
這時，管家霍山急沖沖跑過來，在她發(fā)火前按住她的肩：“大小姐，查貨要緊。
”霍卿身材消瘦修長，穿著一身圓領(lǐng)扎腰長袍站在一群肌肉扎實的壯漢之中顯得格外纖弱，
仿佛誤入狼群的野鶴，但沒人知道，這只野鶴并沒有看起來那么無害，至少霍山知道不是的。
霍家在江城就像一棵盤根錯節(jié)的大樹，雖然看起來難以撼動，
但內(nèi)里總有那么幾只蛀蟲在搗亂。以前老爺子沒病倒的時候還能鎮(zhèn)住，如今老爺子病倒，
這些蛀蟲們便開始蠢蠢欲動了，霍卿能順利接管霍家的海運生意，絕非偶然。
這短短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霍山看著霍卿在虎狼環(huán)伺的霍家一點點站穩(wěn)腳跟，
心里說不出的酸楚。分明是十八年華的姑娘家，如今卻為了霍家束起長發(fā)，換下紅妝，
成了個徹徹底底的女巾幗。“霍叔，我知道?！被羟鋲合滦牡椎幕饸?，
目光冷冷地掠過那群人的臉，最后落在行將靠岸的兩艘貨船上?！翱堪读?，下錨。
”船上的船把式吆喝著，甲板上的水手們開始下錨，巨大的船錨落入水中，砸起巨大的水花。
霍卿大步朝前走去，水手們已經(jīng)開始搭翹板?！按笮〗悖⌒?。
”霍山在身后虛扶了霍卿一把，霍卿的臉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卻趁得這夜色都黯淡了幾分。
她急步走上翹板，甲板上，負責這次海運的齊豫正目光沉沉地看著她?！褒R豫。
”霍卿喊了一聲，齊豫猛地回神，收斂起眼中的情緒，“大小姐怎么親自來了？
”霍卿腳步不停，眨眼的功夫便上了甲板：“父親病重，由我替他來查貨。
”她言簡意賅地說，詳細的還要等回了霍家再說。齊豫眉目微斂，把她一身的打扮看盡，
良久才道：“上船吧！”說著，側(cè)身讓開道路，霍卿吩咐后面跟著的人開始查貨。
船上的貨大部分都有各個商行的管事查看驗收，但有一部分是霍家自己的貨，
所以需要專人查收。除此之外，霍家會按照各個商行承運的貨物數(shù)量收取傭金，
這部分核算也需要霍家的賬房當場做賬，以前每次貨船靠岸，霍老爺子都會親自帶人來查貨。
另外，開放海禁之后，為了嚴禁走私，海運衙門在港口設(shè)有關(guān)卡，
但凡是貨船下來的貨物都要經(jīng)由關(guān)卡核查，并且上繳稅務(wù)?；羟渥哌M貨倉，
一股子潮濕的霉味混合著海水的腥味撲面而來，兩邊羅列的箱子都用防潮的油布罩著，
以防水汽浸濕貨物。幾家商號的買辦和掌柜正在緊鑼密鼓地清點自己貨物，
之后會由霍家的伙計進行二次清點和查驗，以防混進違禁品。
齊豫跟在霍卿身后與各家商戶的買辦打招呼，
霍家的賬房和海運碼頭掌事衛(wèi)青已經(jīng)著手清點自己貨物?！斑@次我們的船行徑了琉球，高麗，
格爾斯等地，所換購的貨物比上一次多了兩成?！饼R豫一邊走，一邊對霍卿說，
“在琉球時因為遇見大風暴，返航時間比預計的晚了十天，在東海海域，
船只遇見了一小波北翟海盜。”說到這，齊豫刻意壓低了聲音，“這波海盜與我們擦身而過，
但是并沒有發(fā)生摩擦，看起來倒像是在附近勘察?！薄昂我砸姷茫俊被羟渖裆?，
近幾年江城海域素來平靜，雖然偶爾有北翟流竄的海盜打劫商船，但都是小打小鬧，
若是碰上霍家這種配備眾多水手護衛(wèi)的船隊，多半不會輕易挑釁。
齊豫少時便跟在霍振邦身邊，說是半個兒子也不為過。最近幾年，
霍家海運生意做得風風火火，其中太半的功勞要落在齊豫的身上，是以海上這些事兒，
沒有幾件是能瞞過他的。齊豫朝她靠近兩步，
壓低了聲音說：“那船看起來是掛了海盜的旗幟，但上面的水手看起來訓練有素，
配備的兵器也十分正規(guī)，絕非一般海盜?！闭f到這，他微微頓了下，
“船上似乎配置了弗朗機炮。”這種在軍隊里極其罕有的火炮絕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海盜船上。
霍卿面色沉了沉：“最近幾年，北翟在外海的活動越來越大，
怕不是又要......”說到這，她頓了下，一個霍家的伙計慌慌張張從外面跑進來，
“大小姐，出事兒了！”齊豫臉色一沉：“何事？”伙計面色蒼白地抬手指著外面，
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曹幫蜀韻堂的堂主陳瀾死在另一艘船的船艙里?！薄瓣悜兴懒?？
”齊豫與霍卿對視一眼，不由得同時向外走去。............同一時間，
養(yǎng)濟院舒芳閣內(nèi)，一只信鴿撲閃著翅膀落在窗前。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一把掐住它的脖子，
粗魯?shù)貙⑺нM屋內(nèi)。宴升皺眉看著鴿子腳上的竹筒：“今日的消息似乎有些多。
”刑律儉放下剪燭的剪刀，慢條斯理地挪動輪椅來到窗邊，解下鴿子腳上的竹筒，
從里面抽出一張薄絹。這消息似乎來得格外的緊急，對方竟然沒做任何處理就送了過來，
可見事態(tài)的嚴重性。刑律儉展開薄絹，上面潦草的寫著：船已靠岸，陳瀾已死?！瓣悶懰懒?？
”宴升不由得皺眉，“看樣子是死在了船上。”刑律儉將薄絹放到燭火上，
火舌迅速將薄絹舔舐干凈。“霍家這兩艘靠岸的貨船里，有三層的貨是曹幫的，
陳瀾掌管的蜀韻堂是曹幫海運這塊最賺錢的買賣，現(xiàn)在人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著實有意思。”宴升：“我這就讓信子去查?！薄皠e急。”宴升狐疑看他：“什么意思？
”“這件事恐怕沒那么簡單，讓信子盯緊曹幫和霍家即可?！薄坝袥]有可能是北翟人干的？
”刑律儉食指輕輕點著輪椅扶手：“陳瀾一死，官府必然介入調(diào)查，
限時藏在船上的硝石便會被發(fā)現(xiàn)，這對北翟人并沒有任何好處?！比齻€月前，
信子截獲一條消息，曹幫的蜀韻堂跟北翟人勾結(jié)，會隨船去琉球，
經(jīng)琉球國購入一批違禁的硝石。如今陳瀾一死，這批硝石該當何去何從？思及此，
刑律儉不由得勾了勾唇：“又或許，這批硝石能指引我們找到潛伏在江城的北翟細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