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眾多艱辛險阻不必多提,因為提了也沒意義,各位只需知道,熬過來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雖然對蘇半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這幾個月她除了吃飯就是“罵書”,連出去“打零工”都沒有時間,生活全靠街坊鄰居救濟,不過終歸是熬過來了。
寅時的梆子剛敲過第三響,女子吏考院外的青石廣場已經人擠人了。
晨霧還沒完全散開,大家手里都提著各式燈籠燭火,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子沉甸甸的緊張。
不少大家小姐環(huán)佩叮咚,衣袂窸窣,嬌聲軟語低低地交談,又被壓抑的咳嗽和急促的呼吸掐斷。
滿場的鶯鶯燕燕,被仆婦丫鬟們如臨大敵般簇擁著,捏著香帕的手指關節(jié)泛白,閉目念念有詞的唇瓣微微顫抖,活像一群等待被拎去屠宰場、瑟瑟發(fā)抖的肉雞,這么算起來來考女官的大部分是貴族小姐啊。
脂粉的膩香、熏衣的沉水、還有一絲絲汗?jié)竦某睔?,混雜成一股令人窒息的閨閣氣息。
就在這片的淑雅儀態(tài)之中—— “勞駕!借過借過!讓條道兒嘿!” 一道清亮帶笑、如同裂帛擲石的吆喝,驟然劈開這僵持的局勢!
刷! 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扯,瞬間聚焦過去。
只見蘇半夏,踩著露水打濕的青石板,大步流星而來。
一身漿洗得發(fā)白卻硬挺異常的青色粗布裙裾,隨著她的步伐獵獵生風,與周遭的綾羅綢緞格格不入,烏黑的長發(fā)束成利落的高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雙亮得驚人的眸子,那里面沒有半分忐忑,只有一種睥睨天下的勃勃生氣!
你還別說,在眾人的目光下她還一點都不怯場。
她左手隨意拎著個半舊的靛藍碎花小布包,里面裝著禿頭毛筆、半截墨錠和街坊硬塞的,能當暗器使的磨牙硬餅,右手——卻赫然提著一只豁了口的粗瓷大破碗!這可是她跟老劉頭要的氣運神器,有了這神器加持,逢考必過!
她如同一柄利劍,悍然插入這片脂粉堆砌的柔弱風景,步履生風,脊背挺得筆直,下頜微揚,眉眼間盡是“天老大我老二,地老三也得靠邊站”的混不吝氣勢。
那扇對旁人而言象征著榮辱前途、沉重如山的考場朱漆大門,在她灼灼的目光里,仿佛只是即將被她一腳踹開的山匪寨門。
“嘖…這…這是哪家的小姐?怎生如此…粗獷?”
一個穿著杏子黃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的少女,用手帕掩著口鼻,細聲細氣地對同伴嘀咕,秀氣的眉頭蹙得能夾死蚊子,眼神里滿是不可思議的鄙夷,仿佛半夏身上那點若有若無的市井煙火氣和汗味,已然污染了她周遭的空氣。
“小姐?你看她拿的那是什么?破碗?乞兒不成?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p>
旁邊一個手持折扇、自詡風流的青衫酸儒,搖著頭,扇子拍得啪啪響,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嘲弄,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穢物,他身邊幾個同樣打扮的書生跟著哄笑,眼神里滿是看好戲的促狹。
這里是女子吏考院,你們男的走錯道了喂!
“倒是個…有意思的?!?/p>
不遠處,一個穿著半舊湖藍杭綢衫子,氣質沉靜的年長女子,目光在半夏身上停留片刻,掠過那身粗布衣裳和那只扎眼的破碗,最終定格在她那雙毫無懼色、亮得驚人的眼睛上,她神情中帶著不易察覺的興味。
“莫不是走錯了門?這兒是吏考,可不是西市口的粥棚施舍處!” 先前那黃衫少女的同伴,一個圓臉姑娘,膽子稍大些,聲音不大不小地“提醒”道,引來周圍一片壓抑的嗤嗤笑聲。
議論聲嗡嗡如蠅,或鄙夷、或驚奇、或嘲弄的目光如同細密的針,從四面八方而來。
蘇半夏? 她耳朵自動過濾雜音,把這些聒噪統(tǒng)統(tǒng)歸類為“池塘蛤蟆叫”——不值一聽!她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滿不在乎的弧度,那些話語落在她身上,連個水花都濺不起,她目不斜視,徑直走到考院大門前那張沉重的紫檀木桌案后。
桌后坐著負責核驗身份的,是一位須發(fā)皆白,面容古板的老吏,一看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他正襟危坐,面前整齊擺放著名冊,氣氛肅殺。
“啪!” 一聲脆響,打破了門前的微妙寂靜。
蘇半夏大大方方將手中那塊刻著“考”字的冰涼鐵牌,往老吏面前厚實的案卷上一拍!力道不輕,震得旁邊的青瓷茶杯蓋“嗒”地一跳。
“蘇半夏!勞駕您老,甲字三號棚!” 聲音洪亮,底氣充沛得足以穿透晨霧,引得旁邊幾個正緊張得腿肚子發(fā)軟的小姐又是一個哆嗦,紛紛側目。
老吏兩道雪白的壽眉瞬間擰成了疙瘩,他拿起鐵牌,對著光仔細查驗紋路暗記,確認無誤,目光卻忍不住從鐵牌移開,掃過半夏那身格格不入的粗布衣裙,最終,如同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釘在了她右手拎著的那只豁口破碗上!
古井無波的臉上,肌肉難以遏制地抽搐了一下,他用指關節(jié)叩了叩桌面,聲音充滿威嚴:“…考試所需,筆墨硯臺自備即可,此等…雜物,不得帶入考棚!有礙觀瞻!成何體統(tǒng)!”
最后幾個字,已是帶上了訓斥的意味。
“哦?”
蘇半夏眉頭一挑,非但沒露怯,反而拎起那破碗,碗底對著老吏晃了晃,斑駁的污漬和豁口在晨光下格外清晰。
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帶著點市井的狡黠和理直氣壯的悍勇: “嘻嘻,老大人,您可看走眼啦!這可不是盛飯的家什!”
她聲音清亮,確保周遭豎著耳朵偷聽的人都能聽見: “這是我的‘護考神器’!開過光的!沾著正氣的!”
她手腕一翻,碗口朝外,仿佛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寶: “當日西市口,十幾個為非作歹的潑皮圍上來,兇器就在眼前晃悠!嘿!您猜怎么著?我就用它——” 她屈指,在豁口邊緣“鐺”地彈了一記,發(fā)出一聲清脆悠揚的破鑼響。
“這么一拍!領頭那瘋狗,當場就躺下了!手腕腫得跟豬蹄似的!” 她下巴微揚,眼中閃爍著混不吝的光芒,總結陳詞: “這碗,沾著悍勇,鎮(zhèn)著邪祟!帶著它,考神見了都得給我讓三分!圖個吉利,討個彩頭嘛!您說是不是?”
老吏:“……” 他能怎么說說,收錢辦事,錢難掙屎難吃,只要不是賺錢買屎吃,那就還算過得去犯不著跟這個小丫頭較真。
老吏古板的臉皮劇烈地抖動了幾下,眼角余光瞥見遠處廊下似乎有宮中內侍服色的人影一閃而過,他喉頭滾動,憋了半天,最終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帶著濃濃的無奈和一分的縱容:
“…罷了!進去吧!甲字三號!記住——休得喧嘩!再喧嘩,神器也給你扔出來!” 他揮揮手,像是趕蒼蠅。
“得嘞!謝老大人!” 蘇半夏得意一笑,拎著她那“戰(zhàn)功赫赫”的護考神器破碗,在一道道或鄙夷、或驚愕、或哭笑不得、或若有所思的目光洗禮下,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了那道象征著無數(shù)女子錦繡前程的朱漆門檻!。
身后,只留下一地破碎的閨閣幻夢和嗡嗡作響的議論場。
我們考得是同一個試嗎?怎么畫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