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后,周木沒有直接去醫(yī)院。他去了以前打工的建筑工地,小王正指揮著工人們卸貨。小王看到周木,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喲,大學生回來了?怎么,書念不下去了?”
周木搖了搖頭:“我來拿東西?!彼诙褲M雜物的工棚里翻出了自己的工具箱,里面除了林小雨的筆記,還有半包沒抽完的煙。猶豫了一下,他把煙塞進了書包。
醫(y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比往常更刺鼻,周木走進去,心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他知道,盡管身體還未完全康復,他必須盡快適應學校的生活,不能辜負李教授和林小雨的期望。
周木站在307病房的門口,他的心跳加速,手心微微出汗。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表情變得輕松一些,然后才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門。"媽,今天感覺..."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突然停住了。他的母親背對著門,肩膀在劇烈地顫抖,手里緊緊攥著一團帶血的紙巾。
"木木?" 母親慌忙地把紙巾塞到枕頭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今天上課怎么樣?" 周木的心里像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下,他沖過去,扳過母親的肩膀,發(fā)現(xiàn)她的嘴角還殘留著血絲。
恐懼像冰水一樣澆在他的脊梁上:"怎么回事?李教授不是說新藥副作用小嗎?"
"沒事,就是有點反胃。" 母親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從床頭柜拿出飯盒,"快吃吧,醫(yī)院的飯菜,我特意多打了點肉。" 周木看著飯盒里的紅燒肉,那油膩的光澤讓他突然想起了醫(yī)藥費報銷單上那個驚人的自費數(shù)字。他夾起一塊肉放到母親碗里:"您也吃。"
母親搖了搖頭:"新藥傷胃,醫(yī)生說要清淡飲食。" 她推回肉塊,"你正長身體呢。" 周木嚼著冷硬的米飯,味同嚼蠟。窗外的暮色漸漸沉了下來,病房里的陰影慢慢爬上母親的病床,把她眼窩的凹陷襯得更深。他突然放下筷子:"我去問問醫(yī)生。"
"別去!" 母親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醫(yī)生說了這是正常反應!" 她的指甲掐進周木的皮膚,"別給李教授添麻煩...人家已經(jīng)幫我們太多了。" 周木低頭看著母親變形的手指關(guān)節(jié),那里因為用力而泛白。他輕輕掰開她的手:"我去打點熱水。"
熱水房空無一人。周木擰開水龍頭,盯著嘩嘩流淌的熱水,突然一拳砸在墻上。疼痛從指關(guān)節(jié)蔓延到心臟,他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 回來時,母親已經(jīng)睡了,眉頭緊鎖。周木輕手輕腳地翻出她枕頭下的紙巾——上面除了血跡,還有一小塊可疑的白色藥片。他躡手躡腳地走出病房,攔住值班護士。
"這是氟康唑?" 護士辨認著藥片,"你媽媽在吃這個?" 周木點頭:"她說醫(yī)生開的。" 護士皺眉翻看病歷:"奇怪,這個藥和她的生物制劑沖突啊,會降低藥效的..."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壓低聲音,"這藥很便宜,可能是你媽媽為了省錢..."
周木耳邊嗡的一聲。他想起母親每次都說"藥吃了,好多了",想起床頭柜上永遠先動他飯菜的筷子,想起那些被他忽略的、母親忍痛時的細微表情。 回到病房,周木輕輕搖醒母親:"媽,為什么偷偷換藥?" 母親的眼神閃爍了一下:"誰說的?我..."
"護士說這兩種藥會互相抵消!" 周木的聲音發(fā)抖,"您根本沒在好好治療對不對?" 母親沉默了很久,終于嘆了口氣:"那種進口藥太貴了...我想著省下錢給你上大學用。"
"那我明天就退學!" 周木失控地喊出來,"我回去打工,掙夠錢給您用最好的藥!“”你敢!"母親的聲音突然提高,充滿了憤怒和驚恐。她猛地坐起來,但隨即因為劇烈的疼痛彎下了腰,臉色蒼白如紙。"周木...你聽媽媽說..."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了血絲,那鮮紅的顏色在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
周木慌忙按鈴叫醫(yī)生,卻被母親攔住。她的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角,就像小時候不讓他去河邊玩那樣固執(zhí),"好好上學...別管我..."她的聲音微弱,卻充滿了堅決。
周木跪在病床前,額頭抵著母親的手背。那里有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有藥膏的苦澀,還有他熟悉的、母親特有的溫暖。半年來強撐的堅強在這一刻土崩瓦解,滾燙的淚水浸濕了床單。
"媽,您不明白嗎?"他哽咽著,"只有您好好活著...我才有奮斗的動力啊..."母親的手顫抖著撫上他的頭發(fā),這個動作讓輸液管晃出一串細小的氣泡。窗外,醫(yī)院的應急燈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墻上,一大一小,像兩座相連的山丘,顯得那么的脆弱和孤獨。
第二天清晨,周木頂著紅腫的眼睛去上學。他的眼圈因為整夜的哭泣而顯得更加深沉。早自習時,班主任把他叫到辦公室,桌上攤著他昨天的數(shù)學作業(yè)——十道題錯了八道。
"周木,我知道你情況特殊。"班主任推了推眼鏡,"但學校有基本要求,如果期中考試不及格..." "我會及格的。"周木盯著辦公桌上的木紋,聲音沙啞。
班主任嘆了口氣,遞給他一份補習班傳單:"這個老師很好,就是費用..." "謝謝,不用了。"周木把傳單推回去,上面四位數(shù)的學費刺痛他的眼睛。他知道,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已經(jīng)不允許他再有任何額外的開銷。
課間操時,周木躲在廁所隔間抽煙。劣質(zhì)煙草的味道讓他想起工地午休時的短暫放松。現(xiàn)在連這個慰藉也要戒掉了——他掐滅煙頭。
"躲這兒呢?"隔板被敲響,林小雨的聲音傳來,"數(shù)學作業(yè)借你抄。"周木打開門,看見林小雨遞過來的作業(yè)本,忽然覺得無比疲憊:"不用了,抄了也不會。" "那...我教你?"林小雨歪著頭,"就當報答你初中幫我擋籃球的恩情。"周木想起初中有次體育課,他替林小雨擋了個高速飛來的籃球,肩膀青了一周。
"為什么幫我?"周木突然問。林小雨認真思考了一下:"可能...不想看一個能考全校第三的人被二次函數(shù)打???"周木笑了,這是半年來他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笑。陽光從廁所高窗斜射進來,落在林小雨的睫毛上,像撒了一把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