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肉的香氣還沒從李家散去，田豆豆就已經(jīng)在琢磨新的捕獵計劃了。她把《齊民要術(shù)》攤在膝頭，借著晨光研究"阱窖"那一章，時不時用炭筆在木板上畫著奇怪的圖案。
"后娘，你畫的是啥呀？"三娃趴在她膝蓋上，小腦袋歪來歪去。
"這是連環(huán)陷阱。"田豆豆點(diǎn)了點(diǎn)木板上的線條，"就像咱們玩的老鷹捉小雞，一個套一個，保管讓野物跑不掉。"田豆豆已經(jīng)蹲在后山的雪地里研究了小半個時辰。她呼出的白氣在睫毛上結(jié)了一層細(xì)霜，手指凍得通紅卻渾然不覺。面前的雪地上，一串碗口大的蹄印深深淺淺地延伸向松林深處。
"后娘，這真是野豬腳印嗎？"四寶蹲在旁邊，小手小心翼翼地比劃著蹄印的大小，"比咱家的豬圈還大呢！"
田豆豆用樹枝量了量蹄印的深度，眼睛亮了起來："不但是野豬，還是頭公豬。你看這步距，后蹄落點(diǎn)壓著前蹄印，說明體重至少有二百斤。"她從懷里掏出《齊民要術(shù)》，翻到做了記號的那頁，"書上說'冬豬肥膘厚，獨(dú)行覓食，可設(shè)連環(huán)阱'。"
三娃突然從灌木叢里鉆出來，頭頂還沾著枯葉："我在那邊發(fā)現(xiàn)好多拱開的土！還有豬毛掛在樹杈上！"
三人順著痕跡來到一片櫟樹林。田豆豆眼前一亮——這里的土地被翻得亂七八糟，幾棵老櫟樹的根部還留著新鮮的啃咬痕跡。她蹲下身捻起一撮泥土聞了聞，濃郁的腥臊味直沖鼻腔。
"就這兒了。"田豆豆解下背上的麻繩，"這是野豬的'食堂'，咱們給它設(shè)個'回請宴'。"
鐵柱和李文銅扛著工具趕來時，田豆豆已經(jīng)用木棍在雪地上畫好了陷阱示意圖。
"嚯！這么復(fù)雜？"鐵柱撓著頭，看著地上縱橫交錯的線條。
田豆豆指著圖紙解釋："這是改良版的'三才陷'。先在獸道上挖主坑，深六尺，寬四尺；坑底插削尖的竹簽，間距要能讓豬蹄卡住；坑口用細(xì)枝編棚，鋪上浮土和落葉。"
"那這些彎彎曲曲的線是啥？"李文銅好奇地問。
"迷魂陣。"田豆豆眼睛彎成了月牙，"野豬性子倔，受驚就愛直沖。我們在主坑前后各挖兩條淺溝，溝里埋上拴著鈴鐺的絆繩。它要是躲過主坑，就會被鈴聲驚得調(diào)頭，反而自投羅網(wǎng)。"
說干就干。鐵柱掄起鎬頭砸向凍土，沉悶的撞擊聲驚飛了樹上的寒鴉。田豆豆也沒閑著，帶著兩個孩子去林子里收集材料。
"要選韌性好的山葡萄藤。"她教孩子們辨認(rèn)藤蔓，"表皮發(fā)青的最好，剝開聞著有清香的才夠結(jié)實(shí)。"
三人拖回十幾根長藤時，主坑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鐵柱光著膀子在坑里忙活，結(jié)實(shí)的后背冒著熱氣，活像個剛出籠的饅頭。
"坑壁要鏟成倒漏斗形。"田豆豆趴在坑邊指導(dǎo)，"對，就是這樣，讓豬滑下去就爬不上來。"
最精彩的當(dāng)屬制作偽裝棚。李文銅不愧是做木匠的好手，把榛樹枝編成了個精巧的網(wǎng)格，鋪在坑口嚴(yán)絲合縫。田豆豆把收集來的枯葉均勻撒在上面，又特意留了幾片櫟樹葉——這是她從野豬糞便里發(fā)現(xiàn)的未消化殘?jiān)?/p>
"最后一步。"田豆豆變戲法似的掏出個陶罐，"秘制誘餌。"
罐子一打開，濃郁的酸甜味撲面而來。三娃抽著鼻子問："這不是后娘做的山楂糕嗎？"
"加了料的山楂糕。"田豆豆神秘地眨眨眼，"摻了燒酒和蜂蜜，保準(zhǔn)讓野豬走不動道。"
陷阱布好的第三天夜里，田豆豆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遠(yuǎn)處隱約傳來"叮鈴鈴"的聲響，在寂靜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成了！"她一骨碌爬起來，抄起門邊的火把就往外沖。剛出院門就撞上同樣聞聲而起的鐵柱和李文銅，三人踏著齊膝的積雪往后山狂奔。
鈴鐺聲越來越急，間或夾雜著沉悶的撞擊聲。等他們沖到陷阱處時，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主坑里，一頭足有成年男子高的黑毛野豬正在發(fā)狂。它獠牙上翻，鼻孔噴著白氣，后腿被竹簽卡得鮮血淋漓。更妙的是，坑邊還有兩頭半大的小野豬在焦躁地轉(zhuǎn)圈，顯然是被"迷魂陣"困住了。
"我的親娘哎！"鐵柱舉著鋼叉的手都在發(fā)抖，"這、這是一窩端??！"
田豆豆卻異常冷靜："按計劃行事。鐵柱哥封左邊，文銅堵右邊，我去放套索。"
她解下腰間的繩套，在頭頂掄了幾圈猛地拋出。繩套精準(zhǔn)地套住了一頭小野豬的后腿。那畜生受驚猛躥，反而被繩索纏住了另一條腿，撲通栽倒在雪地里。
另一頭小野豬見勢不妙要跑，卻被鐵柱一扁擔(dān)敲在鼻子上——野豬最脆弱的部位。李文銅趁機(jī)撲上去用麻袋套住了豬頭。
"大貨怎么辦？"鐵柱指著坑里仍在掙扎的母野豬。
田豆豆早有準(zhǔn)備。她取出一根長竹竿，頂端綁著浸過蒙汗藥的布團(tuán)，小心翼翼地伸到野豬面前。那畜生正在氣頭上，張口就咬，沒幾下就晃晃悠悠地癱軟下去。
天色大亮?xí)r，李家院子已經(jīng)擠滿了看熱鬧的村民。三頭野豬并排躺在門板上，最大的那頭光是獠牙就有半尺長。
"李家媳婦，這豬下水賣不賣？"王屠戶搓著手問。
"豬血分我點(diǎn)，我家小子貧血..."孫大夫也來湊熱鬧。
張氏拄著拐杖在院子里來回巡視，活像個檢閱軍隊(duì)的將軍。她時不時用拐杖戳戳豬腿："嗯，膘厚，能出三十斤好臘肉。"
最忙的要數(shù)田豆豆。她系著粗布圍裙，手持解牛刀，正在給野豬開膛破肚。刀刃順著肌肉紋理游走，發(fā)出悅耳的"沙沙"聲。
"后娘好厲害！"四寶蹲在旁邊，看著田豆豆像變魔術(shù)似的把整張豬皮完整剝下。
"這叫'游刃有余'。"田豆豆笑著解釋，"《齊民要術(shù)》上說，解豬要'順其理，因其勢'..."話音未落，她手腕一翻，整扇肋排就完美分離，引來一片喝彩。
趙氏今天格外勤快，帶著幾個婦人處理豬下水。她們把豬腸翻過來用草木灰搓洗，豬肝豬心泡在清水里，連豬膀胱都留著吹脹了給孩子們當(dāng)球踢。
"這豬油得單獨(dú)熬。"田豆豆指揮鐵柱把肥膘切成小塊，"文銅，把咱家那個大陶甕刷干凈，一會兒裝油。"
真正的重頭戲在腌肉環(huán)節(jié)。田豆豆搬出了祖?zhèn)鞯碾缌吓浞剑捍蛀}炒香，加入花椒、桂皮、八角，還偷偷摻了一味秘密武器——曬干的橘子皮。
"這是...陳皮？"孫大夫捏起一片聞了聞。
田豆豆點(diǎn)頭："能去腥增香，還能防腐。"她示范著把混合好的腌料用力揉搓在肉條上，"每斤肉三兩鹽，要揉到肉發(fā)燙才行。"
張氏不知何時也加入了腌肉隊(duì)伍。老太太手法老道，把肉條搓得"滋滋"作響，還教田豆豆一個絕活："肋排要順著骨頭縫抹鹽，腿肉得扎幾個眼讓味道進(jìn)去。"
最讓孩子們興奮的是灌香腸。田豆豆把剁碎的野豬肉拌上蒜末和野蔥，用竹筒往腸衣里灌。三娃和四寶搶著搖手柄，看著肉餡像變魔術(shù)似的鉆進(jìn)腸衣，樂得直蹦跶。
"這根加辣子的給鐵柱哥，這根甜的給三娃..."田豆豆麻利地給香腸分段打結(jié)，活像在給禮物系蝴蝶結(jié)。
三天后，李家院子里支起了熏爐。田豆豆選用松柏枝做燃料，還加了些許茶葉和橘皮。淡青色的煙霧裊裊升起，裹挾著誘人的香氣飄遍全村。
"要熏三天三夜。"田豆豆邊添柴邊解釋，"火不能大，煙不能斷，得有人輪流守著。"
這話一出，院里頓時熱鬧起來。鐵柱搶著值夜班，孫大夫派藥童來幫忙看火，連張氏都破天荒地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熏爐旁納鞋底——當(dāng)然，嘴上說的是"怕你們糟蹋了好東西"。
小年這天，李家舉行了隆重的"臘味上梁"儀式。堂屋的房梁上掛滿了勞動成果：油亮的后腿、紅褐色的肋排、晶瑩的肥膘，還有一串串瑪瑙似的香腸。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對野豬獠牙，被田豆豆精心打磨后做成掛飾，陽光下泛著象牙般的光澤。
"后娘，這個像小月亮！"四寶指著一條彎月形的臘肉。
"那咱們就叫它'月牙肉'。"田豆豆笑著把最肥美的那條臘肉摘下來，"今天祭灶，就用它孝敬灶王爺。"
祭灶儀式上，張氏破例讓田豆豆主祭。當(dāng)金黃色的臘肉供上灶臺時，老太太突然抹了抹眼角："要是文錦他爹還在..."話沒說完就扭過頭去。
夜深人靜時，田豆豆獨(dú)自清點(diǎn)著存貨：熏好的臘肉二百三十斤，豬油五壇，香腸八十根，連最難保存的豬頭都做成了風(fēng)味獨(dú)特的"火熏笑臉"。這些足夠全家吃到開春，還能余出不少換錢。
她輕輕撫過《齊民要術(shù)》的封皮，突然發(fā)現(xiàn)書頁間夾著一張新紙條："臘味雖美，莫忘春耕"。字跡清雋，與之前的批注如出一轍。
窗外，今年的第一場雪悄然而至。雪花落在熏爐余溫未散的灰燼上，發(fā)出細(xì)微的"滋滋"聲。田豆豆望著滿梁的臘味，嘴角不自覺地上揚(yáng)。這個冬天，再也不會有人餓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