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布滿裂紋的青花瓷瓶，被肖以默用一塊柔軟的、洗得發(fā)白的舊絨布仔細包裹起來，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鋼琴下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它像一個沉默的傷口，一個沉重的錨，將他更深地拖入那片無聲的深海。自那個雨夜穿越歸來，肖以默整個人變得更加陰郁，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寒冰。他幾乎不再看晴依，眼神總是空洞地越過她，落在某個不知名的虛無處。彈琴的時間變得更長，也更瘋狂。琴聲里的痛苦和焦灼幾乎要燒穿琴房的墻壁，那些被撕裂的時空碎片出現(xiàn)的頻率更高，景象卻更加破碎、模糊，如同信號極差的舊電視畫面。他像是在用這種近乎自毀的方式，徒勞地搜尋著什么，每一次碎片消失，他眼中的絕望就加深一層。
晴依心中的疑團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那個瓶子，那句刻字，那場車禍，還有肖以默無聲的崩潰……她嘗試過在舊書店里翻找線索，甚至旁敲側(cè)擊地問過那個沉默寡言的老板，得到的只有對方渾濁眼神里更深的不解和搖頭。線索似乎斷了。她只能像個沉默的影子，繼續(xù)守在樓梯口，看著他日復(fù)一日地折磨著那架舊鋼琴和他自己。
直到那個穿著昂貴定制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男人出現(xiàn)。
那天下午，陽光難得穿透厚重的云層，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投下幾塊光斑。肖以默的琴聲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崩潰的嘶鳴?？諝馀で粋€極其模糊的、像是老舊收音機里傳出的歌聲片段一閃而逝，瞬間又被混亂的噪音淹沒。肖以默猛地停下，雙手重重砸在琴鍵上，發(fā)出一片令人心悸的轟鳴。他伏在琴蓋上，肩膀劇烈起伏。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清晰的、帶著優(yōu)越感的說話聲和一個蒼老聲音（書店老板）含混的阻攔。
“先生，樓上…不方便…”
“沒什么不方便的，老朋友敘敘舊而已。”
皮鞋踩踏老舊木樓梯的聲音，沉穩(wěn)、篤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入侵感。吱呀——門被推開了。
來人約莫四十歲上下，面容保養(yǎng)得宜，嘴角噙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職業(yè)化的微笑。但那笑意并未到達眼底，那雙銳利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瞬間掃過堆滿雜物的房間，掠過狼狽的晴依，最終精準地鎖定了伏在鋼琴上的肖以默。他手里拎著一個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黑色真皮公文包。
“以默，”男人的聲音溫和，卻像裹著天鵝絨的冰塊，“好久不見。聽說你…狀態(tài)不太好？”
肖以默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緩緩抬起頭，濕漉漉的額發(fā)黏在蒼白的皮膚上，那雙深井般的眼睛看向西裝男人時，瞬間燃起了冰冷的、毫不掩飾的憎恨和戒備。他放在琴鍵上的手指猛地蜷縮起來。
“自我介紹一下，”男人仿佛沒看到肖以默眼中的敵意，目光轉(zhuǎn)向晴依，笑容加深，遞出一張設(shè)計簡潔卻質(zhì)感十足的名片，“鄙人林景明，‘星耀旋律’音樂制作部總監(jiān)。肖先生是我們公司非?？粗氐娜瞬拧！?/p>
名片上燙金的公司LOGO和頭銜在昏暗的光線下有些刺眼。晴依遲疑地接過，指尖觸到冰涼的紙張。星耀旋律？這座城市最大、最富盛名，也以手段強勢著稱的音樂公司？他們怎么會找到這里？找到這個被遺忘在舊書店樓上、失去聲音的肖以默？
“可惜啊，”林景明轉(zhuǎn)向肖以默，語氣帶著虛偽的嘆息，目光卻像冰冷的探針，試圖刺入肖以默的防御，“當年那場意外…毀了你的嗓子，也差點毀了你的才華。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誘哄的意味，“以默，時代不同了?！且瘬碛凶铐敿獾腁I編曲技術(shù)和最強大的推廣渠道。只要你愿意，把你那些…‘靈感’交給我們，你的音樂，一樣能響徹世界！何必把自己困在這堆…故紙堆里？”他環(huán)視著破敗的房間，毫不掩飾眼中的輕蔑。
肖以默的回應(yīng)是猛地按下一個重音和弦！刺耳的噪音在房間里炸開，像一記無聲的耳光。
林景明臉上的笑容終于淡去，眼中閃過一絲陰鷙?！昂伪啬?？”他的聲音冷了下來，“守著那些沒用的碎片，折磨自己，也折磨關(guān)心你的人。你的音樂天賦不該被埋沒，更不該被你這樣…浪費?！彼桃饧又亓恕袄速M”兩個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鋼琴下方——那個藏著青花瓷瓶的角落！
晴依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了？他怎么會知道那個瓶子？
“把那東西給我，”林景明上前一步，語氣帶著命令式的強硬，目光緊緊盯著肖以默，“你根本不明白它的價值，也承擔不起它的代價！把它交出來，公司會給你最優(yōu)厚的補償，讓你后半生無憂。”
肖以默像被激怒的困獸，猛地站起身，擋在鋼琴前。他死死盯著林景明，嘴唇抿成一條慘白的線，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野獸低咆般的“嗬嗬”聲。他用身體語言宣告著：休想！
空氣瞬間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林景明臉上的最后一絲偽善徹底消失。他冷冷地看著肖以默，如同看著一件待價而沽卻又不識抬舉的商品。“肖以默，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彼穆曇羧缤旧咄滦牛澳阋詾槟闶氐米?？你以為你還有時間？”
他不再廢話，猛地一揮手！兩個穿著黑色西裝、身材魁梧的男人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門口，顯然是早就等在那里。他們面無表情，眼神冷硬，大步走進房間，目標直指肖以默和他身后的鋼琴！
“攔住他們！”晴依失聲喊道，想也沒想就沖上前去，試圖擋住其中一個保鏢。但她的力量在對方眼里如同蚍蜉撼樹。保鏢只是隨手一撥，晴依就被一股大力推搡著踉蹌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堆滿舊書的書架上，震得灰塵簌簌落下，幾本書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肖以默看到晴依被推開，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怒火！他發(fā)出一聲無聲的咆哮，抄起手邊一個沉重的黃銅鎮(zhèn)紙（大概是書店老板的舊物），狠狠砸向沖在最前面的保鏢！
混亂瞬間爆發(fā)！
狹窄的房間里，書本被撞飛，雜物乒乒乓乓散落一地。肖以默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狼，憑借著驚人的敏捷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勁，揮舞著鎮(zhèn)紙，竟然暫時逼退了兩名訓(xùn)練有素的保鏢。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每一次格擋和攻擊都指向?qū)Ψ皆噲D伸向鋼琴下方的手。
林景明站在門口，冷眼旁觀著這場力量懸殊的搏斗，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殘酷的弧度。他似乎在欣賞肖以默的徒勞掙扎。
混亂中，一名保鏢瞅準空檔，猛地一腳踹在肖以默的膝彎！肖以默悶哼一聲（依舊是無聲的），身體失去平衡向前撲倒。他手中的黃銅鎮(zhèn)紙脫手飛出，“哐當”一聲砸在鋼琴的側(cè)板上。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另一名保鏢眼中精光一閃，趁肖以默倒地，如同獵豹般撲向鋼琴下方——目標正是那個被舊絨布包裹的青花瓷瓶！
“不——！”肖以默目眥欲裂，掙扎著想爬起來。
然而，保鏢的動作更快！他的手已經(jīng)抓住了那塊舊絨布！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肖以默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他沒有去搶瓶子，而是在倒地的瞬間，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狠狠一拳砸向鋼琴內(nèi)部——那布滿琴弦的共鳴腔！
咔嚓！嘣——！?。?/p>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金屬斷裂般的巨響！
一根繃緊到極致的低音琴弦，在肖以默這飽含憤怒與絕望的重擊下，應(yīng)聲崩斷！斷裂的琴弦像一條瘋狂的銀蛇，猛地彈跳起來，發(fā)出尖銳刺耳的金屬顫音！
嗡——?。?！
這聲斷弦之音，仿佛蘊含著某種奇異的力量，瞬間在狹小的空間里炸開！一股無形的沖擊波以斷弦為中心猛地擴散！
撲向瓶子的保鏢如遭重擊，悶哼一聲，伸出的手像是被無形的電流狠狠灼燒了一下，猛地縮回，身體也被那股力量推得連連后退，撞在墻壁上，臉上露出驚駭和痛苦的神色。
林景明臉上的冷酷笑意瞬間凝固，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取代。他似乎也沒料到這斷弦之音竟有如此威力。
整個房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根斷裂的琴弦還在微微震顫，發(fā)出低微卻持續(xù)不斷的“嗡嗡”哀鳴?；覊m在從窗戶透進來的光線里瘋狂舞動。
肖以默倒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嘴角滲出一絲血跡。他抬起手，手背上被斷裂的琴弦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正汩汩涌出，滴落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他的眼神卻死死盯著鋼琴下安然無恙的舊絨布包裹，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瘋狂和決絕。
林景明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看著肖以默流血的手，又看看那根兀自哀鳴的斷弦，最后目光落在那塊舊絨布上，眼神變幻不定。他似乎權(quán)衡著什么，最終，一絲忌憚壓過了強搶的沖動。
“好…很好！”林景明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冰冷的威脅，“肖以默，你夠狠！斷弦保瓶？我看你能斷幾根！看你能保多久！”他陰鷙的目光掃過肖以默，又像毒蛇一樣在驚魂未定的晴依臉上停留了一瞬。
“我們走！”他不再停留，對兩個驚魂未定的保鏢低喝一聲，轉(zhuǎn)身大步離開。皮鞋踩踏樓梯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漸漸遠去。
房間里只剩下斷弦的哀鳴、肖以默粗重的喘息，以及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絕望。晴依捂著撞疼的后背，看著地上那灘刺目的血跡，心沉到了谷底。林景明不會善罷甘休。而肖以默的“守護”，是用鮮血和自毀換來的喘息。那根斷掉的琴弦，像一個不祥的預(yù)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