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被碾成了粉末。
灰塵、木屑、碎石、慘白的蠟像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在巨大的轟鳴和彌漫的煙塵中瘋狂攪動。破開的教堂大門如同地獄敞開的巨口，陰冷的空氣裹挾著濃烈的甜膩腐香倒灌進來，瞬間壓過了祭壇邊濃重的血腥氣。
“嗬——！”
沖在最前面的蠟像發(fā)出非人的嘶鳴，僵硬卻迅猛地踏過滿地的狼藉，滴落蠟油的慘白手臂直直抓向跪在血泊中的蘇離！黑洞洞的眼窟窿里只有對血肉最原始的饑渴！
蘇離的左臂傷口仍在汩汩冒血，溫?zé)岬囊后w浸透半身，在冰冷的地面上暈開一大片刺目的暗紅。失血的眩暈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她搖搖欲墜的意識。眼前蠟像撲來的身影在煙塵中搖晃重疊。手腕的烙印沉寂得詭異，只余下深不見底的冰冷鈍痛。她想動，身體卻像被抽掉了骨頭，軟綿綿地沉在血泊里。
就在那滴著蠟油的慘白指尖即將觸碰到她染血的發(fā)梢時——
“砰！”
一聲悶響！一塊沉重的、帶著棱角的碎石如同炮彈般砸在蠟像的側(cè)臉上！
是宋隕！他不知何時掙扎著爬起，目眥欲裂，臉上沾滿灰塵和血跡，眼鏡歪斜地架在鼻梁上。他用盡全身力氣擲出的石塊，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
石塊狠狠砸在蠟像光滑的蠟殼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蠟像的頭顱被砸得猛地一偏，動作頓了一瞬！光滑的蠟殼上出現(xiàn)蛛網(wǎng)般的裂痕！
這一下，如同捅了馬蜂窩！
“嘶嘎——?。?！”
“嗬嗬——！?。 ?/p>
更多的嘶鳴從破口處響起！更多的慘白身影沖破煙塵，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如同決堤的洪流，朝著血腥味最濃烈的祭壇方向瘋狂涌來！它們的動作僵硬卻無比迅捷，踩踏著廢墟，目標(biāo)明確——蘇離！她的血！
宋隕眼中最后一點光芒徹底熄滅，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他踉蹌著擋在蘇離和夏蟬身前，徒勞地張開雙臂，準(zhǔn)備迎接被撕碎的命運。
“嗚……”縮在蘇離身邊的夏蟬，發(fā)出一聲被恐懼扼住的嗚咽。她小小的身體抖得不成樣子，沾滿血點的小臉上只剩下空白。她下意識地、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死死攥緊了那枚布滿裂痕的懷表，指關(guān)節(jié)因過度用力發(fā)出輕微的“咔吧”聲！
懷表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掌心，那道貫穿表蓋的裂痕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芒一閃而逝。
就在這絕望的洪流即將吞噬一切的瞬間——
“呃啊——?。。 ?/p>
一聲如同受傷孤狼般的、痛苦到極致的咆哮，猛地從祭壇方向炸響！
是林楓！
他被蘇離的鮮血噴濺了一臉，此刻猛地抬起頭，臉上沾滿暗紅的血污，那雙原本陷入迷醉空洞的幽綠瞳孔，此刻卻燃燒著令人心悸的、混雜著無邊痛苦和狂暴怒火的猩紅光芒！蘇離的鮮血仿佛不是解藥，而是點燃了他體內(nèi)某種更深沉、更恐怖力量的引信！
他肋下的傷口因劇烈動作徹底崩裂，暗紅的血和紫黑色的液體泉涌而出，但他渾然不覺！那雙燃燒著猩紅怒火的綠眼睛，不再盯著蘇離的血，而是死死鎖定了那些撲向蘇離的、散發(fā)著甜膩腐香的慘白蠟像！
一種無形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恐怖威壓，以林楓為中心猛地爆發(fā)開來！空氣仿佛瞬間變得粘稠、沉重！那些瘋狂撲來的蠟像，動作肉眼可見地遲滯了一瞬！
“滾——?。?！”
林楓的咆哮如同實質(zhì)的音波炮，裹挾著無盡的痛苦和暴戾，狠狠撞向蠟像洪流！他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驅(qū)動，猛地從祭壇上彈起！動作快得拉出一道殘影！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毀滅一切的瘋狂氣勢，悍然撞進了蠟像群中！
不是攻擊！是自殺式的沖撞！
“砰！咔嚓！噗嗤——！”
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碎裂聲、撞擊聲、蠟質(zhì)被硬生生撕裂的悶響瞬間炸開！
林楓像一顆燃燒著地獄之火的隕石，狠狠砸在最前面幾尊蠟像身上！巨大的沖擊力直接將它們撞得向后倒飛，砸倒了后面更多！他布滿血污的雙手如同最狂暴的武器，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fēng)，狠狠抓向蠟像的頭顱和胸膛！手指硬生生摳進光滑的蠟殼，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暗紅的、混著紫黑色的血液順著他撕裂的傷口瘋狂涌出，沾染在蠟像慘白的軀體上，竟發(fā)出“滋滋”的輕微灼燒聲！
蠟像群瞬間大亂！它們被林楓身上那股狂暴的、帶著血腥污染的氣息徹底激怒，也被那詭異血液的灼痛刺激得更加瘋狂！它們放棄了近在咫尺的蘇離，嘶鳴著，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所有的攻擊瞬間轉(zhuǎn)向了那個在它們中間瘋狂沖撞、撕扯的“同類”！
慘白的手臂如同冰冷的森林，朝著林楓抓去！滴落的蠟油試圖將他包裹！林楓在蠟像群中左沖右突，動作狂暴而毫無章法，每一次碰撞都讓他傷口崩裂，鮮血飛濺！但他像一頭徹底失去痛覺的兇獸，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用身體，用蠻力，用飛濺的血液，硬生生在蠟像群中撕開了一道短暫的血肉通路！
“走——?。?！” 林楓嘶啞的咆哮在混亂的廝殺中傳來，帶著撕心裂肺的痛苦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的身影在慘白的蠟像群中時隱時現(xiàn)，每一次閃現(xiàn)都伴隨著更重的傷勢和飛濺的血肉。
宋隕被這突如其來的、慘烈到極致的一幕徹底震住了！但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震驚！
“撐住！” 他嘶吼一聲，猛地回身，一把拉起癱在血泊中、幾乎失去意識的蘇離，將她沉重的身體甩到自己背上！蘇離左臂的傷口被扯動，溫?zé)岬难查g染紅了宋隕的后背，濃烈的血腥味讓他眼前一黑。
“小蟬！抓緊！” 宋隕另一只手猛地拽住旁邊嚇傻了的夏蟬，將她小小的身體緊緊護在身前！
他不再看身后那如同地獄般的修羅場，背著蘇離，護著夏蟬，用盡畢生的力氣，朝著林楓用血肉撕開的那道短暫通路，朝著教堂那布滿灰塵和蛛網(wǎng)的幽深側(cè)廊，亡命狂奔！
腳下是倒塌的座椅、碎裂的圣像、飛濺的蠟塊和暗紅的血泊！每一次落腳都滑膩而危險！身后是蠟像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鳴、林楓野獸般的咆哮和沉重的撞擊聲！煙塵混合著甜膩的腐臭和濃烈的血腥，嗆得人窒息！
宋隕感覺背上的蘇離越來越沉，溫?zé)岬囊后w不斷滲透他的衣服，黏膩冰冷。蘇離的頭無力地垂在他頸側(cè)，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夏蟬被他緊緊護在身前，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篩糠，懷表被她死死按在胸口，裂痕在奔跑的顛簸中似乎又擴大了一絲。
就在他們即將沖進側(cè)廊陰影的瞬間——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巨響從身后祭壇方向傳來！伴隨著無數(shù)石料和木料徹底垮塌的恐怖轟鳴！
宋隕下意識地回頭一瞥。
只看見祭壇方向煙塵沖天！似乎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徹底坍塌了！蠟像的嘶鳴和林楓的咆哮都被淹沒在垮塌的巨響中！
一股巨大的悲傷和恐慌瞬間攫住了宋隕的心臟！但他不敢停！不能停！他咬碎牙關(guān)，將所有的力氣灌注在雙腿上，背著蘇離，護著夏蟬，一頭扎進了側(cè)廊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灰塵之中！
側(cè)廊狹窄而幽深，堆滿了更多廢棄的雜物?？諝饫锏拿刮稘獾脝苋?。宋隕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廝殺聲和坍塌聲徹底被黑暗吞噬，直到肺葉像著了火般灼痛，雙腿如同灌了鉛，再也挪不動一步，他才靠著冰冷潮濕的石壁，緩緩滑坐下去。
“呼…呼…呼…” 他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和灰塵。他小心翼翼地將背上的蘇離放下來，讓她靠墻坐著。蘇離臉色慘白如紙，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左臂的傷口還在緩慢地滲血，染紅了臨時裹上去的、已被血浸透的布條。
“蘇離姐…”夏蟬癱坐在旁邊，小臉上全是淚痕和污跡，眼神空洞，只是機械地、死死地攥著那枚懷表，聲音細若游絲。
宋隕顫抖著手，去探蘇離的鼻息。指尖傳來微弱但依舊存在的溫?zé)釟饬?，讓他緊繃的心弦稍稍松了一分。他拿出布包里最后一點皺巴巴的紗布，手忙腳亂地想給蘇離止血，但紗布很快又被涌出的鮮血浸透。
“不行…止不住…” 他絕望地低語，聲音帶著哽咽。沒有藥，沒有血清，沒有干凈的水……這樣下去……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地面。剛才狂奔時，他用來包裹那份染血圖紙的防水布不知何時散開了。那張慘白的、繪制著冰冷白塔結(jié)構(gòu)的圖紙，此刻正攤開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
圖紙的正面，是那座令人窒息的“白塔-7號實驗室”結(jié)構(gòu)圖。
而圖紙的背面……
宋隕的目光猛地凝固！
圖紙的背面，靠近右下角的位置，沾染著大片蘇離剛才噴濺出的暗紅血跡。在血跡的邊緣，被飛濺的污垢和灰塵半掩蓋著，露出了幾行用深藍色墨水寫下的、極其潦草凌亂的字跡！
那字跡扭曲變形，筆畫透著書寫者極度的恐懼、痛苦和倉促，仿佛是用盡生命最后的力氣刻下的警告：
“7號（容器）不穩(wěn)定…0號（污染源）活性持續(xù)增強…共生鏈接在衰減…警告…警告…”
字跡在這里中斷，留下一個長長的、顫抖的墨點。接著，是最后一行字，字跡更加用力，幾乎要劃破堅韌的圖紙，透著一股撕心裂肺的、絕望的決絕：
“絕對…別喚醒他?。?！——L”
那個潦草的、幾乎認不出具體字母的花體落款——“L”，在暗紅的血跡映襯下，如同一個猙獰的詛咒符號！
宋隕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凍僵了四肢百?。?/p>
“這…這是…”他難以置信地低喃，猛地抬頭，看向靠在墻邊、昏迷不醒、臉色慘白的蘇離！這字跡…這筆畫轉(zhuǎn)折的習(xí)慣…
就在這時——
“咳…咳咳……”
一陣極其微弱痛苦的咳嗽聲，從側(cè)廊入口方向的黑暗里傳來。
一個高大、佝僂、渾身浴血的身影，扶著冰冷濕滑的石壁，如同從地獄里爬出的惡鬼，踉蹌著、一步一步地挪了進來。他身上布滿了深可見骨的撕裂傷和蠟殼刮擦的痕跡，暗紅的血和詭異的紫黑色液體順著破爛的衣料不斷滴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拖出長長的、粘稠的痕跡。肋下的傷口血肉模糊，幾乎能看到里面斷裂的骨茬。
是林楓！他竟然…活著沖出來了！
他抬起頭，臉上布滿了凝固的血污和蠟質(zhì)的碎屑，那雙幽綠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同兩點飄搖的鬼火，布滿了疲憊、劇痛和一種近乎崩潰的混沌。他的目光失焦地晃動著，最終，如同被無形的磁石牽引，死死地、牢牢地釘在了宋隕手中那張染血的圖紙上——更準(zhǔn)確地說，是釘在了圖紙背面那幾行潦草的、被血跡半掩的警告字跡上！
尤其是最后那句“別喚醒他”，以及那個刺眼的落款“L”！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
林楓盯著那字跡，布滿血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幽綠瞳孔深處，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劇震！震驚、不敢置信、被最深層秘密揭穿的巨大痛苦、被徹底背叛的滔天怒火…最后，統(tǒng)統(tǒng)沉淀為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膽俱寒的冰冷死寂。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那冰冷死寂的目光，如同淬了萬年寒冰的刀鋒，割開昏暗的光線，越過宋隕，越過昏迷的蘇離，最終，落在了那行警告的書寫者身上——落在了蘇離那只無力垂落、手腕上烙印著荊棘、此刻正被自己鮮血浸透的右手上。
那眼神里，再也沒有之前的狂暴、渴望、甚至痛苦。只剩下一種徹底的了然，和一種…冰冷刺骨到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帶著血腥味的殺意。
他沾滿血污和蠟屑的嘴唇極其輕微地蠕動了一下，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但那無聲的口型，在死寂的側(cè)廊里，宋隕卻看得清清楚楚：
蘇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