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侍郎王顯進來的時候,腰彎得幾乎要折了。
“下官拜見謝大人。”他聲音發(fā)顫,袖口都在抖。
謝珩沒抬眼,只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坐。”
聲音不大,卻像塊冰砸在地上。
王顯半個屁股挨著椅子邊,額頭的汗珠滾進衣領(lǐng)。
書房里靜得嚇人,只有謝珩翻動卷宗的沙沙聲。
“漕糧的賬,”謝珩終于開口,指尖點著案上一本冊子,“少了三十萬石?!?/p>
他抬眼,目光平平掃過去,“王大人,解釋一下?”
王顯“噗通”跪倒在地。
“冤枉啊大人!”他嗓子劈了叉,“定是……定是底下人算錯了!下官回去就查!嚴查!”
謝珩端起茶盞,撇了撇浮沫。
“哦?”他語氣淡淡的,“怎么查?”
王顯噎住了,眼珠亂轉(zhuǎn)。
“這……這……”他結(jié)巴半天,忽然想起什么,“對了!是河道總督!前幾月他報過漕船遇風(fēng)浪,沉了……”
“沉船?”謝珩打斷他,嘴角勾起一點弧度,“巧了。”
他放下茶盞,從案頭抽出一份公文,輕輕推過去。
“三天前,河道總督剛遞了折子,”謝珩聲音冷下來,“說那批沉船,撈上來七成?!?/p>
他身體微微前傾,“王大人,你說這糧食……是沉在水里,還是沉在你庫里?”
王顯臉唰地白了。
“大人!下官……”他膝行兩步,想去抓謝珩的衣擺。
謝珩腳一抬,靴尖抵住他肩膀。
“臟。”他吐出一個字。
王顯僵在原地,渾身篩糠。
“下官……下官……”他喉嚨里咯咯作響,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雞。
謝珩收回腳,拿帕子擦了擦靴面。
“東宮那位,”他忽然轉(zhuǎn)了話頭,“許了你什么好處?”
王顯猛地抬頭,瞳孔縮成針尖。
“沒……沒有!”他矢口否認,“下官對天發(fā)誓!絕無……”
“升你兒子進禁軍?”謝珩截斷他,語氣像聊家常,“還是……允了你江南那三處鹽引?”
王顯徹底癱軟,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冷汗浸透了他后背的官服,在地上洇開深色的一灘。
謝珩站起身,走到窗邊。
“本官給你兩條路?!彼硨χ躏@,聲音聽不出情緒。
“一,”他頓了頓,“明日早朝,你自己上折子請罪,吐出三十萬石糧,流放三千里?!?/p>
“二,”他轉(zhuǎn)過身,目光像淬了毒的針,“我?guī)湍氵f折子,順便……把你這些年孝敬東宮的賬,一并呈上去。”
王顯癱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大人……饒命……”他涕淚橫流,“下官……下官選一!選一!”
謝珩“嗯”了一聲。
“滾吧?!彼麛[擺手,像揮開一只蒼蠅。
王顯連滾爬爬往外逃。
到門口,又被叫住。
“王大人,”謝珩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點玩味,“你猜,東宮若知道你選了一……”
他輕笑一聲,“會不會讓你……全家都死在流放路上?”
王顯僵在門檻上,背影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撲通”一聲,他栽倒在地,徹底昏死過去。
兩個侍衛(wèi)悄無聲息進來,把人拖了出去。
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漬。
陳管事端著新茶進來,目不斜視地擦地。
“大人,”他低聲問,“真要留他活口?”
謝珩坐回書案后,指尖敲著桌面。
“活口?”他嗤笑,“餌罷了。”
他拿起那份假密函的拓本,在燭火上慢慢燎著。
“東宮敢動沈家,”他看著火舌吞噬紙張,眸色映著跳動的火光,“就該知道,本官的魚鉤,不止一個?!?/p>
陳管事垂手站著,沒說話。
書房里彌漫開焦糊味。
“沈府那邊,”謝珩忽然問,“都安排好了?”
“是,”陳管事立刻道,“暗衛(wèi)十二時辰輪值,姑太太院里加了雙倍人手?!?/p>
他頓了頓,“表少爺今日……在屋里砸了個硯臺?!?/p>
謝珩動作一頓。
“砸了?”他挑眉,“紫云硯?”
“沒砸,”陳管事忙道,“砸的是他自己那方洮河石,邊角磕掉一塊?!?/p>
他補充,“氣得不輕,午飯都沒吃?!?/p>
謝珩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下。
“小孩子脾氣?!彼?。
陳管事覷著他臉色,試探道:“賞梅宴的事……表少爺似乎不太情愿。”
“由得他?”謝珩合上卷宗,語氣不容置喙,“后日準時把人接來。”
“是?!标惞苁聭?yīng)下,又想起什么,“東宮那邊……今日又往刑部塞了個人?!?/p>
“塞吧,”謝珩拿起朱筆,在名單上劃了一道,“正好,一鍋端?!?/p>
燭火“噼啪”爆開一朵燈花。
映著他冷白的側(cè)臉,像尊玉雕的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