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跪坐在銅鏡前,指尖沾了點胭脂,慢慢揉開。
鏡子里的人眉眼溫順,唇色嫣紅,像幅工筆畫。
可眼底那點冷,怎么蓋也蓋不住。
門外傳來腳步聲,很輕,但她聽得出是誰。
“大人?!彼鹕恚故琢⒃陂T邊。
謝珩走進來,帶進一股初雪的寒氣。
他沒說話,徑直走到窗邊矮榻坐下,手指按了按眉心。
青瓷無聲地端來熱茶。
白瓷盞擱在案上,熱氣裊裊上升。
她跪坐在墊子上,拿起小錘,輕輕敲開一枚核桃。
“喀啦”一聲脆響。
在寂靜的屋里格外清晰。
謝珩睜開眼,目光落在她手上。
“手怎么了?”他忽然問。
青瓷動作一頓。
左手腕上,一道新鮮的劃痕,藏在寬袖底下。
剛才剝核桃時,不小心露了出來。
“不小心,”她低頭,把核桃仁揀進碟子,“碰了花枝。”
聲音輕輕的,像柳絮。
謝珩沒再問。
他端起茶盞,吹了吹熱氣。
青瓷用銀簽子挑出核桃仁里的碎殼。
指尖很穩(wěn),心卻跳得厲害。
那道疤,是昨夜撬書房暗格時,被銅鎖劃的。
她沒找到想找的東西。
只摸到一沓空白的,蓋著御史臺印的奏折。
“王顯的事,”謝珩忽然開口,“聽說了?”
茶盞在他手里轉(zhuǎn)著圈,沒喝。
青瓷手一抖,銀簽子差點戳進指頭。
“聽……聽下人們嚼舌,”她穩(wěn)住聲音,“說是貪了漕糧,自請流放?!?/p>
謝珩“嗯”了一聲。
“倒是識相?!彼Z氣淡淡的。
青瓷把核桃仁推過去。
“大人辛苦,”她抬眼,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喝口熱茶吧?!?/p>
謝珩沒動那碟核桃。
他看著她,目光沉沉的,像潭深水。
“青瓷,”他忽然問,“跟了我?guī)啄炅???/p>
“七年?!彼鸬煤芸?。
七年。
從教坊司的賤籍,到謝府最得臉的伶人。
夠久了。
“七年,”謝珩重復(fù)一遍,指尖敲了敲案幾,“該膩了吧?”
他聲音不高,卻像道雷劈在青瓷耳邊。
她猛地抬頭。
“大人!”她聲音發(fā)顫,“奴婢不敢!”
謝珩笑了笑。
那笑意沒到眼底。
“是不敢,”他身體微微前傾,“還是不甘?”
他目光掃過她手腕,又落回她臉上。
青瓷后背瞬間濕透。
她伏下身,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
“奴婢……奴婢只求一輩子伺候大人!”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一輩子?”謝珩聲音涼涼的,“太長?!?/p>
他站起身,袍角拂過青瓷的手背。
“茶涼了?!彼f。
腳步聲遠(yuǎn)去。
門輕輕合上。
青瓷慢慢直起身。
額頭上沾了灰,手腕的傷口隱隱作痛。
她看著那碟沒動的核桃仁,忽然抓起一把,狠狠攥在手心。
碎殼刺進皮肉,她卻感覺不到疼。
不甘?
她當(dāng)然不甘!
七年前,謝珩把她從泥里撈出來。
給她錦衣玉食,教她琴棋書畫。
然后呢?
然后把她養(yǎng)成一把刀,一把見不得光的刀。
王顯的漕糧,東宮的密信,沈家的構(gòu)陷……
哪一樁,沒沾她的手?
現(xiàn)在嫌她膩了?
想扔?
青瓷攤開手掌。
碎核桃混著血,黏糊糊一團。
她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
寒風(fēng)灌進來,吹得她一個激靈。
遠(yuǎn)處梅林里,幾個小廝正掃雪鋪路。
為后日的賞梅宴。
聽說,謝珩要帶沈家那個小紈绔去。
那個沒心沒肺,只會傻笑的沈曜。
青瓷指甲掐進窗欞。
憑什么?
一個廢物,也配?
她想起昨夜在書房,摸到的那沓空白奏折。
謝珩要動真格了。
動?xùn)|宮。
那她呢?
用舊的刀,是不是該折了?
青瓷關(guān)上窗,走到妝臺前。
銅鏡里,那張臉依舊溫婉。
她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小瓷瓶。
瓶身冰涼,貼著肌膚。
這是她最后的退路。
也是最后的……殺招。
“大人,”她對著鏡子,輕輕勾起唇角,“您教我的?!?/p>
她拔開瓶塞,倒出一點無色粉末,混進胭脂盒里。
“刀鈍了,”她蘸著胭脂,抹上嘴唇,“就該淬淬火?!?/p>
鏡中人紅唇如血,眼底寒光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