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雨水比較多,昨天大隊開會說,趁著天氣好,全體人員去修水渠,修水道是力氣活,女同志大部分負(fù)責(zé)挖土,男的用扁擔(dān)把土挑出去。
沈一念攥著鐵鏟站在隊伍里,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鏟頭的銹跡——這觸感和上一世在磚窯廠揮汗時一模一樣,連掌心即將磨出繭子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沈知青,發(fā)啥愣呢?”村支書的大嗓門從身后傳來,“跟小顧一組,趕緊去三號渠段!”
沈一念應(yīng)聲回頭,正撞見顧景琛扛著扁擔(dān)走過來。男人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勞動布褂子,肩頭被扁擔(dān)壓出兩道淺痕,額角的碎發(fā)被晨露打濕,貼在飽滿的眉骨上。
見她看過來,他只是微微頷首,將兩只空土筐往地上一放,發(fā)出沉悶的碰撞聲。
三號渠段的淤泥積了半尺深,踩上去能陷到腳踝。
女人們大多蹲在渠邊,用小镢頭一點點刨著硬土,時不時直腰捶捶后背。
沈一念卻二話不說跳進(jìn)渠里,鐵鏟往地上一插,腳踩著鏟沿使勁一壓,再借著腰腹的力氣往上一撬,一大塊帶草根的泥土就被掀了起來。
“嚯,沈知青這姿勢夠標(biāo)準(zhǔn)的,力氣也用的足?!迸赃叺亩鹱涌吹弥闭ι唷?/p>
沈一念沒搭話,只是重復(fù)著動作。鐵鏟揚起落下的弧度精準(zhǔn)得像丈量過,每一下都能鏟起滿滿一鏟土,還不沾太多淤泥。
上一世為了婆婆滿意,家里家外都靠她一個人,如今不過是肌肉記憶罷了。
顧景琛站在渠邊,看著她利落的身影微微瞇起眼。
他原本以為得等她挖滿半筐就搭把手,沒成想不過一袋煙的功夫,兩只土筐就堆得像小山。
他彎腰勾住扁擔(dān),剛要發(fā)力,卻見沈一念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把額角的汗,聲音帶著點喘卻很清亮:“筐沿的土拍實點,不然挑著晃?!?/p>
男人動作一頓,還真就伸出手,把筐邊松散的土塊按了按。
扁擔(dān)壓上肩頭時,他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渠里的人——陽光穿過她汗?jié)竦聂W角,在鎖骨處投下細(xì)碎的光斑,鐵鏟在她手里旋轉(zhuǎn)半圈,穩(wěn)穩(wěn)插進(jìn)土里,倒像是握著什么趁手的兵器。
顧景琛挑著土走了
沈一念望著他走遠(yuǎn)的背影,鐵鏟在手里轉(zhuǎn)了個圈——這一世的顧景琛,好像比記憶里年輕些,連挑土?xí)r脊背繃起的線條,都透著股沒被生活磨平的韌勁。
她低下頭,再次開始鏟土。
沈一念剛直起身,腰后就傳來一陣酸脹,手里的鐵鏟幾乎要握不住。
她望著腳邊碼得整整齊齊的四筐土,暗自嘆了口氣——這具年輕的身體看著結(jié)實,底子終究不如上一世干慣了重活的筋骨,才這點量就扛不住了。
“你去喝點水,我鏟一會?!鳖櫨拌〉穆曇粼陬^頂響起,他剛挑完一趟土回來,扁擔(dān)還架在肩頭,額角的汗珠順著下頜線往下滑,卻沒帶半分不耐煩。
沈一念松了手,鐵鏟“當(dāng)啷”一聲杵在地上,她揉著后腰笑了笑,眼里帶著真切的感激:“謝謝顧大哥。”
剛轉(zhuǎn)身要往渠邊的水桶走,斜后方就飄來張芳尖細(xì)的聲音:“呦,剛才挖得那么起勁,三兩下就把土筐堆成山,我還當(dāng)沈知青是鐵打的呢,鬧了半天是假把式?。俊?/p>
張芳手里的小镢頭有一下沒一下地刨著土,眼睛卻瞟著沈一念,嘴角撇出幾分譏諷。
周圍幾個婦女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眼神在沈一念和那四筐土之間來回轉(zhuǎn)。
沈一念腳步一頓,沒回頭。上一世見多了這種當(dāng)面陰陽怪氣的,她早練就了左耳進(jìn)右耳出的本事。
只是后腰的酸勁還沒過去,她扶著渠沿慢慢往上爬,心想等歇夠了再挖兩筐,事實總比辯解管用。
“張芳?!鳖櫨拌『鋈婚_口,聲音不高,卻讓喧鬧的渠邊靜了一瞬。
他放下扁擔(dān),拿起沈一念的鐵鏟,看都沒看張芳一眼,只淡淡道,“四筐土夠我挑兩趟,你這一上午,筐底還沒見著泥呢?!?/p>
張芳的臉“騰”地紅了,手里的镢頭重重砸在地上:“我、我這不是在找好挖的地方嗎!”
顧景琛沒再接話,鐵鏟插進(jìn)土里,一撬就是一大塊土,動作比沈一念更猛,卻帶著常年干重活的穩(wěn)勁。
土塊“咚”地落進(jìn)筐里,震得張芳后面的話全堵在了喉嚨里。
沈一念走到水壺邊,擰開軍用水壺喝了口涼白開,望著渠里那個埋頭挖土的背影,心里忽然暖了一下。
這一世的顧景琛,好像比記憶里更……護(hù)短?
日頭爬到頭頂時,渠邊的人都歇了工。村里的嬸子們挎著竹籃過來,粗瓷大碗里碼著黃澄澄的窩窩頭,旁邊小碟子里是黑乎乎的腌蘿卜條,混著點辣椒面,倒也開胃。
沈一念找了塊樹蔭坐下,掰了半塊窩窩頭慢慢嚼著。
玉米面帶著點粗糲感,咽下去時刺得嗓子眼發(fā)緊,她就著咸菜又啃了幾口,胃里漸漸有了暖意。一個窩窩頭下肚,她摸了摸肚子,確實飽了,這身體底子弱,吃多了反而撐得慌。
抬頭就看見顧景琛蹲在不遠(yuǎn)處,正三兩口吞完一個窩窩頭,手已經(jīng)伸向竹籃里剩下的那個。他挑了一上午土,額上的汗就沒斷過,褂子后背濕了一大片,想必消耗得厲害。
沈一念沒多想,抓起自己沒動的那個窩窩頭走過去,往他手里一塞:“顧大哥,我吃飽了,這個給你?!?/p>
顧景琛手一頓,抬眼看她。姑娘站在樹蔭里,額角還沾著點泥星子,眼睛亮得像剛洗過的葡萄。
他捏了捏手里溫?zé)岬母C窩頭,又看了看竹籃里空了的碗底,喉結(jié)動了動:“你夠吃?”
“夠了夠了,”沈一念拍了拍肚子,笑得坦然,“我上午沒干多少活,哪能跟你比。你挑土費力氣,多吃點才有力氣下午干活?!?/p>
旁邊有嬸子打趣:“小顧這是沾了沈知青的光咯!”
顧景琛沒說話,只是把窩窩頭往懷里揣了揣,轉(zhuǎn)身去拿水壺,倒了半壺水遞給沈一念:“慢點吃,別噎著?!?/p>
顧景琛遞水壺的手剛碰到沈一念的指尖,那點微涼的觸感像電流似的竄上來,順著胳膊直往心口鉆。
他猛地縮回手,耳尖先紅了,緊接著臉頰也像被日頭曬過似的,燙得厲害。
他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扁擔(dān)上的繩子,可眼角的余光總?cè)滩蛔⊥蛞荒钅沁咁?/p>
姑娘正捧著水壺小口喝水,鬢角的碎發(fā)被風(fēng)吹得動了動,側(cè)臉在樹蔭下透著點柔和的光。
“謝…謝謝顧大哥。”沈一念喝完水把壺遞回來,聲音軟軟的。
顧景琛接過水壺時,手指都有點發(fā)僵,差點沒拿穩(wěn)。
他“嗯”了一聲,聲音比平時低了半度,聽著有點悶。
可心里頭卻像揣了只小雀兒,撲騰撲騰地跳,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往上涌,連挑了一上午土的累都好像輕了大半。
他偷偷捏了捏剛才碰到她指尖的地方,好像還留著點溫乎氣。
旁邊有人說笑,他一句也沒聽進(jìn)去,滿腦子都是剛才那一下觸碰——原來,跟她碰個手,是這種感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