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之音宛如驚雷入腦,魏忠賢抬頭看向依舊靜靜坐在那里的新帝。
面無表情,眼神平靜聲線淡然。
這樣的信王讓他感覺陌生,但心中卻是瞬間大喜,連忙再次以頭觸地叩拜。
“奴婢魏忠賢叩謝皇爺,奴婢定為皇爺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魏忠賢那被緊緊提起的心也是瞬間放下。
陛下直接將朝臣彈劾的奏章扔給自己代表的是信任,而言從無閹黨實為帝黨就是不準(zhǔn)備追究,也是重用信任自己的信號。
有新帝撐腰,自己就還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千歲。
然而就在他那提起的心剛剛放下之時,崇禎的淡淡之音再次響起。
“朕從未走出過京城,也沒真正領(lǐng)略過我大明錦繡山河,但卻從一本書上知曉我大明的富足和強盛,你可知朕看的那本書為何名?”
魏忠賢聞言剛要作答,卻聽崇禎的淡淡之音再次傳來。
“天水冰山錄?!?/p>
這淡淡之言讓魏忠賢的身軀陡然一顫,冷汗浸濕項背。
因為這天水冰山錄,乃是抄家嚴(yán)嵩時記錄其家中珍寶撰寫的書籍。
嚴(yán)嵩巨貪,也是大明王朝最有名的奸臣之一,在嘉靖年間權(quán)勢滔天堪比如今的魏忠賢。
其家中珍寶之多能寫成一本書,足見其貪了多少。
魏忠賢清楚,新帝在此等時刻提起天水冰山錄絕非隨口而言,因為他貪的絕不比嚴(yán)嵩少。
然而崇禎仿似并未察覺魏忠賢的異樣,語氣不變的再次淡淡開口。
“朕不喜四書五經(jīng),太刻板也太過無趣,相比四書五經(jīng)朕更喜些雜記和名人紀(jì)事,尤其對西游記最是感興趣。”
“初始朕不懂為何妖精下凡,都要帶上主人的法寶,但后來才明白帶了主人法寶的妖精都不會死,因為它有靠山?!?/p>
“靠山夠大,就算犯下再大的罪孽也不會死。”
說著抬起一指對著上方指了指:“因為它們的靠山能通天。”
偌大的寢殿內(nèi),崇禎有著慵懶的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語氣淡然的就像在說著家常。
但跪在那里魏忠賢卻已是汗如雨下,新帝沒有暴怒沒有斥責(zé)甚至就連語氣都是沒有任何變化。
但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利箭直刺他的心窩。
說的是西游妖精下凡,但實則指的是拜他為主遍布大明的貪官。
而那句它們的靠山能通天更是讓魏忠賢心神俱顫,因為朝臣彈劾他的罪名里就有一條,并帝。
并帝,和皇帝比肩,這和謀反無異。
崇禎看了魏忠賢一眼,隨后再次開口。
“相比雜記,朕同樣也喜名人紀(jì)事,就如蘇洵對其子的教導(dǎo)便讓朕頗為佩服?!?/p>
“他為長子取名蘇軾,軾,為車前橫木,看起來無用但無其便車不整?!?/p>
“又為次子取名蘇轍,馬行之首,循轍而前,意為處于福禍之間?!?/p>
“可福亦可禍,就看如何去選。”
魏忠賢現(xiàn)在的心里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因為眼前的新帝讓他感覺比先帝恐怖無數(shù)倍。
魏忠賢是文盲不假,但他完全聽懂了新帝話里的意思。
因為這個典故的背后還有后半句,馬行順暢出行非轍之功,車輦翻覆乃轍之罪。
馬車暢通無阻和車轍無關(guān),那是駕車之人的功勞,但馬車翻了就是車轍的罪過。
車乃大明,駕車者便為帝王,而已位列臣首的他自然就是車轍。
如今大明遍地是有靠山的貪官,這罪過自然不可能是先帝來承擔(dān),所以最佳的人選就是他魏忠賢。
而且新帝敢遣散所有人單獨召見他,魏忠賢絕不相信新帝沒有任何后手。
這一刻的魏忠賢近乎癱軟,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因為新帝已經(jīng)給了他足夠去死的理由。
可就在他頹然抬頭想要開口的時候,卻見崇禎從袖筒里拿出兩個已經(jīng)冷透了包子。
“你為皇兄守靈定未進食,賞你一個?!?/p>
這話一出,魏忠賢頓感心下悲涼,顫巍巍的拿起丟在身前的包子再次叩拜。
“奴婢...謝皇爺!”
在他看來,這是新帝給他的體面,用一個下了毒的包子送自己一程已是天大的恩賜。
但就在他顫巍巍的拿起包子時,卻發(fā)現(xiàn)新帝居然將另一個送入口中大嚼。
魏忠賢愣了,他是萬歷年間進宮,經(jīng)歷了三代帝王更在天啟身邊伺候多年,自認(rèn)為對圣意早已揣摩透徹。
但在這位新帝面前,他的所謂經(jīng)驗一點作用都沒發(fā)揮出來。
因為他根本就看不透。
自從進入寢殿開始,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更搞不清楚新帝的心意到底為何。
看了看手中的包子,最后還是送進口中,可剛咬了一口便是瞬間以頭觸地,渾身顫抖不止。
因為這包子,是豬肉餡。
魏忠賢喜脂粉撲面,白面紅唇似厲鬼,所以在民間也有白面閹鬼之稱。
白面,朱肉,意同十面埋伏,帝王如砧板魚肉,乃為腹中之物。
“奴婢萬死...”
而就在他的話剛出口之時,便聽新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抬起頭來。”
魏忠賢依言抬頭,卻發(fā)現(xiàn)之前端坐的皇爺身體前傾,距離自己只有不到一尺的距離緊緊盯著他。
“你確實該死!”
“皇兄信你推崇于你,提督東廠秉筆司禮監(jiān)更把皇宮交給你打理,結(jié)果皇兄正值壯年僅僅落水卻重病兩年不治,朕登基入宮竟不敢用宮中之食,這皇宮已經(jīng)被滲透成了篩子,如你這等廢物朕要你何用?!”
“若非皇兄臨終留言忠賢可用,朕恨不得現(xiàn)在就剮了你!”
提到天啟之死,魏忠賢也是悲從中來,連忙再次以頭觸地:“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辜負(fù)了先帝所托...”
崇禎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魏忠賢,再次坐回椅子上淡淡開口。
“你是該死,但現(xiàn)在還不能死。”
“叫方正化到朕身前聽用,指望你這個廢物朕哪天死于非命都不知道?!?/p>
略微思忖了一下再次開口。
“你立刻派人分赴張家口和山西,給朕查清八大晉商私通建奴的證據(jù)。”
“另外命人去遼東大營,調(diào)曹文詔即刻進京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