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去,林婉清正對著銅鏡梳理頭發(fā),小翠捧著青鹽粥剛跨進門檻,院外便傳來小桃急促的敲門聲:“三姑娘!三姑娘!”
銅簪“當啷”一聲掉在梳妝盒里。
林婉清按住發(fā)間略微凌亂的珠花,看見小翠端粥的手在顫抖,碗沿溢出的白粥在青磚上洇成一小團。
她搶先一步拉開門,小桃的臉在晨霧中泛著青白色:“紅……小紅姐在柴房上吊自殺了!門房阿福天沒亮去劈柴,一推門就看見她吊在房梁上……”
“上吊自殺?”林婉清的指尖抵在門框上,指甲幾乎掐進木頭里。
昨夜她在筆記里寫“小紅常去庫房取綢緞”,此刻這三個字像燒紅的炭塊,燙得她心口發(fā)疼。
在原主的記憶里,小紅是前院打掃的二等丫鬟,一個月前她落水時,正是小紅替她撿回了漂到假山后的繡囊——那繡囊里,還塞著半張被水浸得模糊的信箋。
“我去看看?!彼D身拿了一件月白色的夾襖,袖口掃過梳妝盒時,將半塊蜜餞藏進袖中。
小翠要跟著去,她按住對方的手背:“你留在房里,把我昨日整理的賬本收進柜頂的暗格。”
柴房在侯府的西北角,夾在馬廄和菜窖之間。
林婉清趕到時,門廊下已經圍了七八個丫鬟和婆子,二姨娘的貼身嬤嬤正用手帕捂著鼻子:“真是作孽啊,年紀輕輕的,莫不是被臟東西纏上了?”
“我和小紅同樣是丫鬟出身?!绷滞袂迳锨鞍氩?,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求嬤嬤讓我送她最后一程?!?/p>
二姨娘的嬤嬤斜著眼睛打量她,見她穿著素衣,素面朝天,腕間連個銀鐲子都沒有,最終松了口。
柴房的門一推開,腐木混合著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林婉清的鞋尖在門檻上頓了頓——門閂內側有新鮮的刮痕,像是被利器強行撬開的。
房梁上垂著一條青麻繩,小紅的腳離地面不過半尺,素色短襖裙下露出的腳腕還沾著泥。
林婉清裝作踉蹌,伸手扶住墻,余光掃過尸體:脖頸處的勒痕呈淡紫色,從耳后斜著繞到下頜,比尋常上吊自殺者的“V”型索溝淺了許多;她又“不小心”碰倒墻角的破瓦罐,彎腰時瞥見小紅攥緊的右手——指甲縫里嵌著黑褐色的碎屑,像燒糊的藥渣。
“姑娘小心!”小桃慌忙來扶,林婉清借勢將手帕按在嘴上,指尖快速刮過小紅腕間一道細痕,將刮下的黑漬裹進手帕角。
那皮膚下的黑漬泛著青,和她前世在兇案現場見過的中毒尸斑極為相似。
“人都已經去了,趕緊收尸吧。”二姨娘的嬤嬤催促道,林婉清退到門邊,看見門后靠墻立著一根拇指粗的木棍——若有人從外面將門閂別住,這木棍倒能當臨時門栓使用。
回房時,晨霧已經散去,陽光透過窗紙在書案上投下一方亮斑。
林婉清鎖上門,從梳妝盒最底層抽出一本《百草圖鑒》,那是她用月錢從藥鋪換來的舊書,邊角都磨出了毛邊。
她展開手帕,黑漬落在泛黃的紙頁上,對照著翻到“斷魂草”那頁——葉片背面的絨毛,根莖斷面的青黑色,與手帕上的碎屑分毫不差。
“斷魂草,生長在陰濕的山澗,根部磨成粉可以入藥,過量則會攻心?!彼钪⒔?,指尖在“中毒者七竅無血,皮膚現青黑斑塊”一句下劃出深痕。
小紅腕間的細痕,分明是被人強行灌藥時掙扎留下的。
午后,林婉清揣著藥譜去花園散心。
池邊的海棠開得正盛,她卻在鵝卵石小徑上撞見了李管事——庫房的李全。
對方抱著一個布包,看見她后慌忙轉身,衣角卻擦過假山石,沾了好大一片泥。
“李管事這是要去哪里?”她停下腳步,輕笑一聲,“昨日小紅還說去庫房領了新緞子,說是李管事特意挑的好料子?!?/p>
李全的喉結動了動,布包在懷里被攥得發(fā)皺:“三姑娘說笑了,小的……小的去前院送賬冊。”他說完便要走,林婉清瞥見布包縫隙里露出半截紅綢——正是昨夜小翠袖中那抹顏色。
“慢著。”她叫住他,“小紅的事,李管事可知道些什么?”
李全的額頭瞬間沁出冷汗,布包“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滾出幾包用蠟紙裹著的藥粉。
林婉清眼尖,看見最上面那包的封口處沾著青黑碎屑——和她手帕上的,一模一樣。
“小的……小的給老夫人煎藥!”李全手忙腳亂地去撿,藥粉撒了一地,“三姑娘莫要誤會!”
林婉清沒有再追問,轉身時聽見他急促的喘息聲。
她知道,這只驚弓之鳥,很快會自己撞進網里。
夜更深了,林婉清在書案前鋪開新紙,炭筆在月光下劃出清晰的線條:
子時:小紅去庫房(李全在場)
丑時:林婉清整理賬本,發(fā)現異常
寅時:小紅死亡(偽裝上吊自殺)
卯時:尸體被發(fā)現(門閂有刮痕)
線索:斷魂草(李管事持有)、指甲黑漬(灌藥掙扎)、門后木棍(偽造密室)
她畫了個圈,將“李全”和“二姨娘”連在一起——小翠昨夜的紅綢,正是二姨娘房里特有的“并蒂蓮”織紋。
窗外忽然響起更夫的梆子聲,林婉清合上筆記,聽見院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她吹滅燭火,透過窗紙看見兩個身影往柴房方向去了——一個穿著皂色公服,另一個提著驗尸箱。
“周捕頭?”她輕聲呢喃,指尖撫過袖中那方手帕,“來得正好。”
次日清晨,當周捕頭帶著衙役跨進侯府大門時,林婉清正站在柴房外,手里攥著手帕,望著滿地狼藉的藥粉,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捕頭可要看看這地上的東西?或許能尋出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