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沖刷著法醫(yī)中心的玻璃窗，模糊了外面的城市燈光。
李一靜立于解剖臺前，凝視著第七具尸體的 X 光片。死者李明，年逾五十二，昔日曾為星輝孤兒院之廚師，今晨驚現(xiàn)其尸首于自家車庫，死因初判為氰化物中毒。觀其表象，似為自盡，然李一深知絕非如此。
三天前，這個叫李明的男人主動聯(lián)系了她。
"李法醫(yī)，我是星輝孤兒院的廚師張建國。"電話里的男聲沙啞緊張，"現(xiàn)在改名叫李明了。我看到了新聞...那些死者，我都認識。"
李一當(dāng)時立刻坐直了身體："你知道兇手是誰？"
"不知道。但我知道火災(zāi)那晚發(fā)生了什么。"電話那頭傳來打火機的聲音，"六個孩子確實死了，但不是意外。有人...故意鎖上了地下室的門。"
李一的手指緊緊握住電話："第七個孩子呢？戚玥？"
沉默了很久，男人終于說："見面談吧。三天后，上午十點，城東老茶館。帶上你的警官朋友...那個姓陳的。"
現(xiàn)在，約定見面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十二小時。而李明——曾經(jīng)的張建國——躺在她的解剖臺上，嘴唇呈現(xiàn)詭異的櫻桃紅色，典型的氰化物中毒跡象。
"舌下檢查了嗎？"李一戴上手套，問旁邊的助手。
助手小林點頭："有發(fā)現(xiàn)。"他遞過一個證物袋，里面是一小塊沾血的紗布。
李一不用細看就知道上面是什么——一個血寫的"一"字。和其他六名死者一樣。
"死亡時間？"
"今早九點左右。就在你們約定見面前一小時。"
李一的手指微微發(fā)抖。太精準了。兇手知道李明要說什么，知道他會見誰。就像...一直在監(jiān)視他們一樣。
她小心地翻動尸體，突然注意到死者的右手食指指甲縫里有黑色物質(zhì)——和之前六名死者一樣。但這次，死者的食指指尖還有一個細小的針孔。
某種注射痕跡？采樣？
李一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她拿起放大鏡，仔細檢查針孔周圍。皮膚微微凹陷，形成一個幾乎不可見的"一"字形。
這個標記她見過。在夢里，在那個黑暗的房間，其他孩子身上都有這樣的標記。而她的在...
右肩胛骨下的疤痕突然灼燒般疼痛起來。李一放下工具，走到洗手池前，用冷水拍打面部。鏡子里的女人眼圈發(fā)黑，面容憔悴。三個月的調(diào)查，七條人命，而她離真相似乎越來越遠。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陳默的短信："緊急會議?，F(xiàn)在。帶上李明尸檢報告。"
——
會議室里的氣氛比外面的雨天還要陰沉。
趙濤站在投影屏前，面容冷峻。屏幕上并列著七名死者的照片，每個人下方都標注著與星輝孤兒院的關(guān)系。李一注意到，陳默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避免與她對視。
"最新進展。"趙濤點擊遙控器，屏幕切換到一張老照片，"李明，原名張建國，星輝孤兒院廚師，火災(zāi)當(dāng)晚唯一不在場的工作人員。根據(jù)他的鄰居證詞，今早八點半左右，有人看到他接聽電話后匆忙出門，九點被發(fā)現(xiàn)死于車庫。"
照片切換到一個證據(jù)袋，里面是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七號不是孩子"。
"死者用血寫在地板上的。"趙濤的目光掃過在場每個人，最后停在李一身上，"和之前案件一樣的信息傳遞方式。但這次，我們有新發(fā)現(xiàn)。"
屏幕切換到一段監(jiān)控錄像。模糊的畫面中，一個穿黑色連帽衫的人影在李明家附近徘徊。
"時間今早八點四十分。注意看這個。"趙濤放大畫面，人影的右手腕內(nèi)側(cè)隱約可見一個深色標記——"一"字形。
李一的呼吸停滯了。那個位置，那個形狀...和她右肩的疤痕一模一樣。
"更重要的是這個。"趙濤點擊下一張圖片——李明手機的通話記錄，"今早八點二十五分，他接到的最后一個電話，來自..."
李一的心跳如鼓，她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
"李法醫(yī)的手機。"
會議室瞬間炸開了鍋。所有目光都刺向李一，有懷疑，有震驚，更多的是恐懼。李一猛地站起來："不可能！我的手機整晚都在公寓，而且..."
她突然停住了。昨晚回家后，她確實把手機放在茶幾上，然后去洗澡。有大約二十分鐘的時間，手機是無人看管的。
"通話時長32秒。"趙濤的聲音冰冷，"足夠傳遞一個死亡威脅。"
陳默終于抬起頭："基站定位呢？能確定通話時李法醫(yī)的位置嗎？"
"正在查。"趙濤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但技術(shù)科確認，通話確實來自李法醫(yī)的手機號碼。"
李一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有人用了她的手機...或者復(fù)制了她的SIM卡。但為什么？為什么要栽贓她？
"我認為..."趙濤緩緩開口，但被陳默打斷。
"我認為我們需要更多證據(jù)。"陳默站起身，"李法醫(yī)過去三個月協(xié)助破獲多起命案，如果是她作案，為什么要留下這么多線索指向自己？"
鄭國強副局長從會議室后排走出來，面容嚴肅："陳隊長，感情用事會影響判斷。所有證據(jù)都指向一個方向。"他看向李一，"李法醫(yī)，請你暫時交回證件和配槍，配合調(diào)查。"
李一的手緊握成拳。交回證件意味著被停職，意味著無法繼續(xù)調(diào)查，意味著...讓兇手逍遙法外。
"給我24小時。"她聲音嘶啞，"我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鄭國強搖頭："48小時。從現(xiàn)在開始，你被限制離開市區(qū)。趙隊長會負責(zé)監(jiān)督。"
趙濤微微點頭，嘴角勾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李一突然明白了——這是一個陷阱。有人精心設(shè)計了這個局面，讓她從調(diào)查者變成嫌疑人。
而那個人，很可能就坐在這個房間里。
——
雨更大了，敲打在車頂像無數(shù)細小的錘擊。
李一坐在出租車后座，盯著手機屏幕上陳默最后發(fā)來的消息："相信我嗎？"簡單的三個字，卻讓她眼眶發(fā)熱。
她回復(fù)："安全屋？"
十分鐘后，出租車停在城郊一個老舊小區(qū)外。李一下車，冒雨跑向3號樓。電梯壞了，她爬了九層樓梯，氣喘吁吁地站在902門前。
門開了條縫，陳默一把將她拉進去，迅速鎖門。
"你被跟蹤了嗎？"他低聲問，眼睛掃向窗外。
李一搖頭："繞了三圈才過來。"她看著陳默凌亂的頭發(fā)和沒刮的胡子，突然意識到他可能一直躲在這里，"你也被停職了？"
"自愿停職。"陳默遞給她一條干毛巾，"我申請回避本案，上面批準了。"
李一擦著頭發(fā)，環(huán)顧這個簡陋的一居室：墻上貼滿了案件照片和地圖，桌上堆著外賣盒和咖啡杯，一張折疊床靠在墻邊。這里不像安全屋，更像一個偏執(zhí)狂的巢穴。
"你早就預(yù)料到這一天。"她突然明白過來。
陳默沒有否認："從發(fā)現(xiàn)你和死者們的關(guān)聯(lián)開始。"他走向桌子，打開筆記本電腦，"看這個。"
屏幕上顯示一段模糊的視頻，日期是火災(zāi)前一天。"孤兒院廚房監(jiān)控，唯一沒被燒毀的錄像帶?？从蚁陆?。"
李一湊近屏幕。畫面角落，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在和一個小男孩說話。女人背對鏡頭，但男孩的面容清晰可見——左耳上有一個"一"字形疤痕。
"趙濤？"李一驚呼。
"或者零號。"陳默的聲音低沉，"錄像證明火災(zāi)前確實有個編號'零'的孩子存在。而趙濤的檔案顯示，他是在火災(zāi)前三個月被領(lǐng)養(yǎng)的。"
李一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所以趙濤可能是零號，但他逃過了火災(zāi)？那為什么現(xiàn)在回來殺人？"
"復(fù)仇？滅口？"陳默搖頭，"不確定。但我查了李明的通話記錄。那個所謂從你手機打出的電話，基站位置在警局內(nèi)部。"
李一瞪大眼睛："兇手在警局？"
"或者在警局有內(nèi)應(yīng)。"陳默的表情變得復(fù)雜，"鄭國強最近三個月有大量不明來源的資金流動。而趙濤...他調(diào)來協(xié)助本案的時間點太巧合了。"
李一突然想起什么："李明死前寫的'七號不是孩子'...什么意思？"
陳默沉默了很久，最終打開一個加密文件夾："我查了所有火災(zāi)幸存者的資料。官方記錄六名兒童死亡，但實際找到的尸體只有五具。第六個孩子...消失了。"
"你妹妹？"李一輕聲問。
陳默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陳星，名單上的六號?；馂?zāi)后沒有任何記錄，就像...從未存在過。"
雨聲填補了兩人之間的沉默。李一突然明白了陳默為何如此執(zhí)著這個案子——不只是為了正義，更是為了尋找失蹤的妹妹。
"李明知道真相。"她輕聲說，"他知道第七個孩子——戚玥——的下落，也知道第六個孩子發(fā)生了什么。所以兇手必須在他開口前滅口。"
陳默點頭："現(xiàn)在我們面臨兩個問題：一，誰有能力在警局內(nèi)部偽造你的通話記錄？二，為什么兇手要栽贓你？"
李一走向窗邊，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如淚："因為我是最后一個。"
"什么？"
"七名死者，對應(yīng)七個實驗孩子。"李一轉(zhuǎn)身面對陳默，"兇手按某種順序殺人。前六個已經(jīng)死了，我是最后一個...第七個。"
陳默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不，兇手不會殺你。如果目標是滅口，你早死了。兇手需要你活著...為什么？"
李一的手機突然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老茶館地下室?，F(xiàn)在。一個人來?！勒嫦嗟娜?
陳默看到短信，立刻搖頭："陷阱。"
"可能是唯一的機會。"李一咬著嘴唇，"李明死前可能留下了什么。"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短信說一個人。"李一抬頭直視陳默的眼睛，"但你可以跟在后面，保持距離。"
陳默看起來想反對，但最終點頭同意："給我五分鐘準備武器和車。"
——
老茶館已經(jīng)打烊，后門虛掩著，像是專為她留的。
李一推開門，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地下室樓梯淹沒在黑暗中，只有盡頭隱約透出一點光亮。她打開手機照明，小心地走下樓梯。
地下室堆滿舊家具和茶箱，中央的小桌上點著一盞油燈，旁邊放著一個牛皮紙信封。李一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確認無人后，才走向桌子。
信封上寫著她的名字——戚玥。
手指顫抖地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泛黃的照片和幾頁手寫筆記。照片上是七個孩子站在孤兒院門前，最前面的男孩面容清晰——左耳上有"一"字形疤痕。而角落里，一個小女孩怯生生地看著鏡頭，右手緊緊攥著衣角。
那個小女孩...是她自己。戚玥。
筆記是李明的筆跡，日期是火災(zāi)當(dāng)晚："鄭國強下令鎖門。說孩子們'感染'了什么。方醫(yī)生帶走了一個男孩（零號？）和一個小女孩（7號？）。其他孩子...我沒能救他們..."
李一的視線模糊了。她翻到下一頁，內(nèi)容更加令人震驚："零號不是普通孩子。方醫(yī)生說他是'第一代'，比其他人都特殊。7號是唯一能和他'交流'的..."
一聲輕微的響動從頭頂傳來。李一猛地抬頭，樓梯口的門無聲地關(guān)上了。
"陳默？"她試探著喊道。
沒有回應(yīng)。只有油燈的火苗微微晃動，投下扭曲的影子。
李一迅速收起資料，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她注意到墻上有一個奇怪的陰影——那不是家具的投影，而是一個人影，就站在她身后。
她猛地轉(zhuǎn)身，手術(shù)刀已經(jīng)從袖口滑到掌心。但身后空無一人。
幻覺？還是...
油燈突然熄滅，地下室陷入徹底的黑暗。李一屏住呼吸，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響——像是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音，和她夢中聽到的一模一樣。
"誰在那里？"她的聲音在黑暗中顫抖。
沒有回答。但空氣中彌漫起一種奇怪的氣味——消毒水和鐵銹的混合，和趙濤身上的味道一樣。
李一摸黑向樓梯移動，突然踢到了什么東西。她低頭，手機光照出一個金屬盒，上面刻著"七日靜默"四個字。
盒子里會有什么？證據(jù)？還是陷阱？
就在她猶豫的瞬間，頭頂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然后是陳默的喊聲："李一！出來！上面有埋伏！"
李一抓起金屬盒沖向樓梯。剛踏上第一級臺階，一聲巨響震徹整個地下室——門被暴力撞開，刺眼的手電光直射下來。
"警察！不許動！"
李一僵在原地。這不是陳默的聲音，而是趙濤。
"李法醫(yī)，你涉嫌破壞犯罪現(xiàn)場和證據(jù)隱匿，請立即上來。"趙濤的聲音冰冷而公式化，"陳隊長已經(jīng)被控制。不要做傻事。"
陳默被抓了？李一的心跳如鼓。她看向手中的金屬盒和信封，知道一旦上交，這些證據(jù)可能永遠消失。
身后的黑暗中，那個金屬摩擦聲再次響起，這次更近了。
李一做出了決定。她迅速將照片和筆記塞進內(nèi)衣，只留下空信封和金屬盒。然后高舉雙手，慢慢走上樓梯。
"我什么都沒找到。"她平靜地說，"只是一個空盒子和信封。"
趙濤站在樓梯口，警徽在胸前閃閃發(fā)光。他身后站著兩名巡警，而陳默被按在墻邊，嘴角有血跡。
"搜她。"趙濤命令道。
女警上前仔細搜查，但奇跡般地沒發(fā)現(xiàn)藏在胸前的文件。李一保持面無表情，但內(nèi)心已經(jīng)翻江倒?！掌夏莻€男孩，零號，就是趙濤本人。而他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是為了什么？
"帶走。"趙濤揮手，"李法醫(yī)，你被捕了。"
陳默掙扎著抬頭："李一，別說話，等律師..."
趙濤猛地肘擊陳默的腹部，讓他彎下腰去："妨礙公務(wù)。"
李一被帶上警車前，最后看了一眼老茶館的招牌。雨水沖刷著"茶"字，讓它看起來像一個模糊的"一"。
而在二樓窗口，一個模糊的人影靜靜注視著這一切——穿白大褂的女人，面容隱藏在陰影中。